五一九35年思辨⑤：让足球回归足球

五一九35年思辨①：输球因主帅想去香港看球没批？

五一九35年思辨②：英雄狗熊，只要时间够长

五一九35年思辨③：战前六大条要领，没一条管用

五一九35年思辨④：赵达裕，中国的巴乔

体坛周报全媒体记者 梁熙明

五一九之所以意义超远，影响超大，主因在于赛后狂怒的球迷上街打砸，在任何国家，都会发生这类事件，输球后（甚至赢球后）爆发球迷骚乱，本来是所有国家伴随着职业足球诞生之日起，必然出现的衍生物。但在当时的中国，这是一件极其丢脸的事情，事后官方迅速定性：建国以来最有损国格事件。

完了，曾雪麟完了。

输球事小，世界杯出局事小，但是，在首都，输给中国香港，爆发球迷骚乱，引发社会动荡，拍板定性者，其级别不要说足协，国家体委都不敢做主。官方的定性，一个“最”字，宣布了曾雪麟足球生命的终结。

所以你能理解，为什么之后曾雪麟终身再无机会，这个行业已经宣布了他的社会性死亡。至于90年代后期在深圳队临时出山，那只是意思一下。

这样重大的社会群体性事件，上升到了政治高度，这已经不是小小的中国足球能说上话的了。所以这正是中国足球比别国残酷的地方，它的竞技实力很一般，但它却又要承载远超出它承受度的重量，那它岂能不垮？

正因如此，五一九对中国足球造成前所未有的打击。此后足球界所有土教练，莫不小心谨慎，稳字当头，但求无过，免得输球引发社会影响。五一九前，中国足球的整体态势是进取向上的，1985年，实际是建国以来中国足球整体成绩最好的一年——中青中少打入世界大赛前八，参加大运会的国家二队收获铜牌，这样的成绩，分担一个放到打个马来西亚青年队还战战兢兢、已经进不了亚青赛的今天，恐怕足协做梦都笑醒了。

当然，中国足球整体还是落后，这反应在两大一线战场——国足五一九丧师，参加亚俱杯的辽宁队，与香港精工群殴，输球出局不说，未来国门傅玉彬遭禁赛重惩。以五一九的尺度，外交无小事，这样大的风波，真不知当时国家体委外事办是怎么把此事压下来的。要知道，1982年国家希望队（即国家二队）出访突尼斯，球员不服裁判罢赛，结果上了内参，被最高领导层知晓，回国后通报批评，停赛整顿。辽宁队又打架又禁赛，出格分量比希望队只在其上不在其下，能捂着没捅破天，已经算阿弥陀佛了。

但是五一九，无论如何盖不住了，球迷上街打砸，骚乱被路透社一报，全世界都知道，这就不是中国足球再能扛得住的。

超出了竞技体育的五一九，成为社会性政治事件的五一九，引来了足球圈外不少人士的关注，包括中国作家们，五一九诞生了两篇著名的“报告文学”：刘心武的《五一九长镜头》，理由的《倾斜的足球场》。

中国的文人作家们，先天有一种癖好，喜欢“高屋建瓴”，以超脱芸芸众生的眼光，去指点江山。你看，“长镜头”，这个标题本身就告诉你，我起点很高，我是广角，大格局，我在很高很高的地方，俯视着足球。

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真正想表达的，有些功夫在字外，有些就很直白了，比如长镜头最后两句：这个民族如果老是想让年轻人听话，它会老化的。

闻弦歌而知雅意，这才是作家们下场写足球的真实意思。

长镜头想说的是，五一九是个文化现象，改革开放，港式文化潮水般冲击大陆（足球圈依然存有这种痕迹，比如中文语境中的“足总、世界波、乌龙、一粒入球”，均是港译中文），港剧、港歌、港星、港式服装打扮，一下让大陆小青年们服帖膜拜。唯有足球，唯有体育，维持着大陆青年的自尊，而当足球也输了，便一下击穿了这种自尊，所以他们要上街，中国的老头们，应该听听上街的年轻人的声音......

当然，改革开放，国门一开，一下让人领教了中国与西方的巨大差距，这种差距，迅速让一些精英阶层，产生了信仰动摇，精神上向西方跪了下去。今天长镜头，明天感伤黄河，后天写个日记系列，本质上都是同一类。

而这种过度反思，当然渗入了屡战屡败的中国足球，只要作家说话，中国足球为何上不去？不外上升到民族性、劣根、丑陋中国人之类。然而这种反思，技术上对中国足球毫无用处，事实证明，到了今天，中国正以无可阻挡的大势热情拥抱全世界，中国文人作家们的见识、知识储备，单论足球而言，不比一位普通球迷高明到哪里去，此类反思，其实一钱不值。五一九过去35年，“民族性、劣根、丑陋”之类现象，在每一个足球强国，毫无例外统统出现过。这项运动，冠军只有一个，注定了输球的是大多数，反思的是大多数。

就以五一九为参照，35年来，英法西德意巴阿，这几大顶尖足球强国，谁没惨败过？谁没输得丢人现眼过？

五一九为什么会输？其实很简单——因为我们输太少了。这仅仅是中国重新加入国际足联后第二次打世界杯，国际上的事情，足球自身之诡异，中国足球见识太少了。那时候国足比赛，甚至连A级赛对等观念都没有，国家队练兵，是支球队就踢，对方是俱乐部、青年队、甚至业余的，统统一概不论。

而且，中国足球很穷，长城杯邀请赛，所有外队均是自费！你请人家上门练兵，还要人家自掏腰包？没办法，像尼赫鲁杯那样，阿根廷队5万美元踢一场，中国足协哪里请得起？

而中国香港呢？虽然实力上他们是二流，但是胡国雄、刘荣业那代老球皮，是在香港职业足球的黄金时期磨练出来的，那时香港还砸得起职业足球，请的外援是英格兰、荷兰队下来的——比如1978世界杯决赛，为荷兰顶进扳平一球的南宁加（下图），五一九前踢的是香港联赛班霸精工。如果港脚平时练脚的都是这个级别的球星，那于他们的水平，怎么也会有点带动吧？

遗憾的是，对中国足球持怀疑论者，1992年后成为“职业化”主流，他们以为只要像西方那样职业化，至不济像日韩，一“职”就灵。但竟然没有人参考一下曾经给中国足球带来巨大打击的香港足球，中国香港也搞职业足球，也砸钱请外援，但仅仅是几个商家之间的游戏。香港地小，人少，职业足球几大财源——赞助广告、球场票房、转会买卖，赞助广告少得可怜，青训球员没有买家，单纯靠票房，是完全支撑不住的。

完全靠地产界或国企不计成本的投入，中国的职业化也快经营不下去了，当年香港亏不起，职业俱乐部一个个关张。中国的职业足球现在还亏得起，但是很难形成造血机制，回哺足球。

归根结底，我们踢球的人太少了，几十年就只出了一个赵达裕。直到今天还少，少得开始被迫起用归化球员。足球圈里有的是明白人，像郜林主动坦承：为什么我郜林年薪百万？因为全中国踢到我这水平的没几个，如果中国出一百个郜林，那我郜林就不值钱了！

可是，如果真出了一百个郜林，中国足球也就不会今天这样了！可惜，培养出郜林的秦皇岛中国足球学校，已经关门大吉了！

还是让足球回归足球吧，就像郭德纲说的，饶了相声吧！饶了中国足球吧！它本来就承受不起那么大的载重量，就是一场足球比赛，没必要动不动反思到国格人格民族性。我们甚至都不能保证，培养出一百个郜林后，就一定没有五一九，输球后球迷一定不会上街闹事打砸，但是我们能保证，国运兴，球运一定兴，中国足球，一定会享受到国力强盛的红利。

只要有足够多的孩子来踢球，只要有足够多的球场，只要皮球能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