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王勤伯：大师不一定都是革命者

文/王勤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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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比赛一度因为球迷投掷物品入场被迫中断，但缺少了几乎半个主力阵容的皇家贝蒂斯仍然顺利地以2比0客场战胜塞维利亚，这是智利人佩莱格里尼执教贝蒂斯6个赛季以来首次在客场赢得同城德比。

胜利像是球队送给佩莱格里尼的礼物。这场德比前，贝蒂斯官宣，俱乐部和合同即将在赛季末到期的佩莱格里尼续约至2027年。续约谈判持续了一段时间，原因是佩莱格里尼已经72岁，他希望在退休之前实现执教智利国家队的梦想，因此，协议也包括一项可以让他自由离开回国的条款。

在之前5个赛季里，佩莱格里尼的德比战绩是2胜5平4负，2胜都发生在贝蒂斯的主场。截至本赛季，他一共对阵过7任塞维利亚主帅：洛佩特吉、桑保利、迭戈·阿隆索、弗洛雷斯、门迪利瓦尔、皮米恩塔和阿尔梅达。财力更强的塞维利亚在一些年份成绩更好，进过欧冠，拿过欧联杯。但贝蒂斯更稳定，无论遭遇怎样的困境，尤其是令人头痛不已的伤病潮，佩莱格里尼始终确保了球队的成绩下限，贝蒂斯连续5年打进欧战，在上赛季欧协杯决赛输给切尔西，还拿到过2021-22赛季国王杯冠军。

2020年，从西汉姆联下课不久的佩莱格里尼签约贝蒂斯时，谁也没想到已经66岁的智利人会留下一份如此深厚的足球遗产。他成为贝蒂斯队史连续执教时间最长、总场次最多、欧战场次最多、胜场最多的主教练。此外，他还成为西甲历史上执教场次最多的外籍主帅。续约后，他将在每一场比赛中刷新自己的纪录。

在长期关注佩莱格里尼的过程中，我突然产生了一个感觉——他的风格很像一些意大利教练，例如特拉帕托尼、安切洛蒂这种类别。在漫长的教练生涯中，尽管足球世界发生巨大的改变，战术潮流翻涌，但他们巍然不动，执教成绩极少发生剧烈波动。

佩莱格里尼不仅有意大利姓氏，他也自认为是意大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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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利受关注程度不如巴西、阿根廷等南美国家。实际上，欧洲和拉丁美洲在智利产生的文化混合体同样独特。智利首都的足球俱乐部大多不是像阿根廷、巴西一样依靠街区创立，而是依靠大学创立，如科洛科洛、智利大学、天主大学，或依靠移民社团创立，如西班牙人联、意大利勇敢者、巴勒斯坦人。

曼努埃尔·佩莱格里尼也是这样一个特别混合体。他的曾祖母是罗马人，他的第二姓氏“里帕蒙蒂”带有明显的伦巴第痕迹。佩莱格里尼拥有意大利国籍，熟练掌握意大利语，曾多次到意大利旅行，南北穿梭畅游祖辈国度。在球员生涯结束的时候，这个拥有土木工程师学位的智利大学中卫还在1985年前往意大利足协的科维尔恰诺培训班参加教练课程。

佩莱格里尼身上有一种外溢的南美优雅中产阶级气质，充满求知欲，热爱阅读，他认为一个24小时都在研究足球的教练不是好教练。这吻合穆里尼奥信奉的师训“只懂足球的人，其实对足球一无所知”。

不过，在情绪管理和媒体关系方面，佩莱格里尼和穆里尼奥的风格完全不同。他从不刻意制造吸引眼球的标题，而是坚持带着理性、礼貌和逻辑来为提问的记者提供解释，他把这种沟通视作教练工作的一部分，就像工程师讨论图纸一样，以理服人。

教练员培训班和大学教育有着很多相似性。美国的大学名声在外，但出成绩的学生很多不是美国人。佩莱格里尼日后回忆起那段求学经历时表示，他在科维尔恰诺学到了很多有价值的内容，对之后的教练工作非常有帮助。很显然，他的收获超过了很多意大利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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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莱格里尼2004年来欧洲时已经50岁。他之前在智利、厄瓜多尔、阿根廷执教，收获多个冠军头衔，展现出非同寻常的异国适应能力。在西班牙，他把比利亚雷亚尔和马拉加带进欧冠；在英格兰，他率曼城获得英超冠军。他曾在2009-10赛季执教皇马，只可惜对手是瓜迪奥拉的巴萨。事实上，那个赛季皇马的96分是西甲亚军纪录，放在多数历史年份都可以问鼎西甲。

教练是一个超级内卷的岗位。很多试图在主教练职位上迅速扬名立万的年轻教练，都希望能够掀起技战术旋风来引发关注。足球世界也确实存在这样的人物，但他们的特点往往是持久性差，自我调整变化灵活度不足，第一个成功赛季以后就招数用老走了下坡路。“革命人物”里，只有瓜迪奥拉保持了辉煌的长期延续。

佩莱格里尼的方式更像做土木工程，有计划性，有框架，在建设过程中因地制宜进行细节调整。很有意思的是，佩莱格里尼的角色榜样是萨基、米歇尔斯和梅诺蒂，但他并不追求这些名帅通过技战术制造的轰动效应。当他取得成功时，媒体大概会说，这个俱乐部管理有方，挖来了一些价廉物美的球员，他们在佩莱格里尼的执教下打进了欧冠，捧起某座奖杯——仅此而已。

佩莱格里尼在贝蒂斯执教时间很长，我得以更好地理解了他的风格。他没有一个既定的阵型，4后卫基础上的任何组合他都可以使用。在“位置足球”理念风靡的西甲环境里，佩莱格里尼的球队更像传统意大利足球和南美足球的混合体。

防守时，全队保持绝对的紧凑和韧劲。进攻时，佩莱格里尼也喜欢控球，但不追求荷兰-巴萨式的“空间理性主义”，即强调彼此换位和固定的整体移动套路。他的球队在进攻三区有着更大的自由度，无论在比利亚雷亚尔、马拉加、曼城还是贝蒂斯都这样，中后场结构严谨，前腰线往上完全自由。当佩莱格里尼的球队打出状态，你时常会惊叹球员之间能呈现出如此有创造力的互动。

和追逐潮流、希望成为“大师”的教练不同，佩莱格里尼寻找技战术解决方案时并不着眼于整体，不会因为战绩不佳或阵容不整对阵型进行大改。智利人的整体理念是固定的，他更专注于有效的局部解决方案。在执教贝蒂斯期间，他的进攻核心是费基尔、卡纳莱斯、伊斯科、洛塞尔索等位置居中的球员。当偶尔伤病潮导致一个中路好手也不剩时，佩莱格里尼也可以推出一套行之有效的442，通过边路进攻保持稳定的战绩。

理论上，较多依仗边锋的442在今天很容易被对手封锁，但佩莱格里尼的方案是3个球员集中攻击一条边路，对手甚至不知道扮演突击手的那个“边锋”是谁。他解释说，“我做球员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不知道应该盯防对方的哪个球员，所以我们要努力去创造这样的情形。”

大师不一定都是革命者，常青树不一定都是大师。很遗憾的是，在短暂的中超之旅中，佩莱格里尼未能在中国足球播下种子。

本文原载于第928期《足球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