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明专访（上）：恋旧是人老去时的习惯

2016年全明星赛期间，姚明在多伦多当地的丽思-卡尔顿酒店和两位老朋友展开了一场40分钟的对话，这两个朋友，一个是他长期的合作伙伴，他球员时期的经纪人比尔·达菲，另一个则是素有NBA第一记者之称、被中国球迷称为“沃神”的雅虎体育名记阿德里安·沃伊纳罗夫斯基。在姚明阔别赛场多年后，这次谈话会让你明白，为什么，姚明一直都是，他也的确应该是中国篮球历史上最受爱戴的人。

恋旧，是人老去时的习惯

沃神：今天对你们二位的合作来说，是一个非常特别的时刻，在你们并肩作战多年后，姚明在这一天入选了2016年篮球名人堂的终选名单。姚，当你站在台上看着奥尼尔和艾弗森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自己刚刚来到NBA的岁月？那时候你还是一个年轻的孩子，你对NBA、对这里的生活还都一无所知，当时的你对于可能出现的机会、和奥尼尔的竞争都还感到新鲜，你会不会在这样特别的时刻想起以前的那个自己？

姚明：（笑）那可不止是今天，平时当我有时候看电视转播时，发现来自我那个年代的球员都已经退役或者即将退役了，那总是会令人情不自禁地开始怀恋旧时光，那些我还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岁月。

沃神：姚在你职业开始时，比尔（达菲）在帮你建立人际关系上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后来你则获得了许许多多人的好评，范甘迪教练，其他执教过你的教练，你的队友们等等。范甘迪教练经常用一句话形容你：你是那种会为其他人的成功真心感到高兴的人，这并不多见。这种感觉是从哪儿来的？你还是一个小男孩时就具备吗，或者是受到你父母的影响？

姚明：我想或许这是源自于我们的文化习惯，当然也和我父母有关。在我看来，或许篮球的意义就是这样的，我们不喜欢将注意力都放在“我自己”身上，而是更关注“我们自己”，这是一个团队的概念。当然这也意味着我们有时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协，以此来弥补自身的弱点与缺陷，从而确保整个队伍能够向目标共同挺进。

沃神：姚你现在一路走进了NBA，走到了名人堂的跟前。这一切也都是从你十几岁的时候开始的，你一生都在与篮球作伴。但是比尔（达菲），对于当时美国篮球圈的人来说，是怎么发现这块宝石的？我知道当时有很多经纪人都想争取签下姚明， 但最终只有你成功了，你是怎么做到与他发展联系、建立信任的？毕竟语言的障碍和文化的壁垒都客观存在着。

达菲：那的确很难，当时中国还是一个属于乒乓球的国度。我认为这得益于我个人的家庭背景，在我儿时，我父亲曾经以军人身份在台湾工作多年，所以我对中国文化一直有所了解，我的妹妹后来也曾经在台湾当过医生。 然后我第一次知道姚明是在耐克的一次活动中，我当时就发现了他身上的闪光之处，他当时就被许多媒体包围。随后我就找到了姚明，我告诉他，你绝对能够成为一名NBA球员，未来你将会奉献出一次又一次令人兴奋的表演。与此同时我也告诉姚明，“我知道自己有多少能量，我对于商业上的事情非常在行，或许这对当下的你没有什么影响，可我已经认定了你，你有着无可估量的潜力。”

沃神：可后来姚明真正加入NBA还是经历了一段非常艰难的历程，比尔你当时对此有概念么？

达菲：没有，完全没有。有那么两三年的时间我都在努力为未来经营各种关系，我和各支球队的人士不断介绍他，所以那次去芝加哥试训时，大家一看到姚明都知道，“啊，是那个比尔·达菲带来的家伙。”可对姚明来说，进军NBA的关键不在芝加哥，而是在上海，姚之队的成员们为了能够让姚明来到NBA，和各方面人士经历了非常艰难的谈判。甚至在上海方面的所有问题都已经得到解决后，我终于放下心决定去迈阿密和家人度两天假，可电话立刻又打来了，说中国国家队方面还有一些东西需要商讨。好在姚明本人对于这一切始终都保持乐观和接受，他是一个对任何事情都拿出正面态度的人，我从他17岁时认识他到现在，始终都能从他身上感受到那些美好的品质，耐心、忠诚、尊重，他有着许多同龄人不具备的品质，所以我们也得以一直保持良好关系直到现在。

NBA对我来说有一光年那么遥远

沃神：姚明，当你在中国刚刚踏上篮球征程时，你怎么知道哪些人值得信任呢？对你来说各方面的影响因素太多了，NBA方面的，中国方面的，你始终坚信自己能进入NBA吗？你一直都很确定自己是有机会的？

姚明：不，我的答案是否定的。因为我们此前根本就不了解NBA，直到90年代中期NBA在中国才有一些常规的赛事播出，在那之前我们只能看录像、看集锦。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NBA直播，就是休斯敦火箭（比尔·达菲笑）对阵纽约尼克斯的总决赛，那时我们才开始收看NBA比赛，才开始对一些名字有所了解，像哈基姆·奥拉朱旺、帕特里克·尤因， 当然还有伟大的迈克尔·乔丹。我们以前或许也听过这些名字，可仅仅是名字而已，却没有见过他们的照片和视频，像魔术师约翰逊就是这样，当然还可以列出一长串其他的名字。所以对当时的我们来说，在NBA打球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这个梦想太遥远了，简直像有一光年那么远。当时我们的设想就是要努力打球，让自己变得足够优秀，从而能入选国家队、打上奥运会，这就是我们的计划，NBA并不在我们的视线之内。

沃神：在2002年你通过选秀进入联盟以前，你曾经来芝加哥参加过一次集训，许多球队都受邀来到了现场。在此之前，很多人也对你有所观察，包括中国国家队的比赛，包括耐克举办的训练营等等……

达菲：还有悉尼奥运会，那次比尔·沃顿也去了悉尼，任何人现在要讲述姚明的故事，比尔·沃顿都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他在奥运会见证了姚明的表演，那时候姚明就打得非常杰出。

沃神：没错，还有悉尼，我们都对此有所耳闻。但那次当你来到美国为选秀而备战时，30支球队都来到现场考察你（译者注，2002年夏洛特山猫队尚未加入联盟，NBA总计只有29支球队），你会紧张和害怕吗？你当时的情绪是什么样的？你知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你身上，要达到所有人的期待总是相当困难的，你还记得当时在芝加哥发生了什么吗？所有的球队都在看你，你会不会有那种，“我要好好表现，我要出人头地“的想法？

姚明：（笑）显然，我当时无法认出NBA所有总经理和老板的面孔，可我还是很清楚地知道现场有多少摄像机，所以我肯定非常紧张。当然，我也认识到场的某几位，比如说帕特·莱利等等。毫无疑问地，那是有压力的，而且还是很大的压力，我当时已经在中国打过5年职业联赛了，但CBA和NBA是完全不同的，我们当时在中国不会有那么大来自媒体的压力，这么多的摄像机，和过去全都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