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勤伯欧洲杯旅行笔记(4)——马德兴与年鉴学派

王勤伯06-25 11:20 体坛+原创

体坛+特派记者王勤伯发自法国

1住民宿,走进房东的私密世界

欧洲杯期间,我们常住在民宿。

我总是踮起脚尖走进房东的私密世界。

踮脚不是为了尊重他人的私密,而是害怕自己被隐藏在某个角落里的一双眼睛发现,哪怕我订下了整个公寓,送走了房东,也交足了钱。

目光遇上电视柜、墙壁、卧室里到处摆满的家庭照片,我会轻轻一瞥,然后迅速避开照片上那些脸。

在足球大赛期间,去观看一个家庭的各个成员怎么互敬互爱、如何从青涩走向衰老的图片故事,就像周身大汗淋漓、爽快尽兴地走下球场,却撞进一个到处插满十字架、石头雕像栩栩如生的墓园。

2被子弹打死不会疼

法国城市喜欢以文化名人命名道路。埃米尔·左拉大街于我无甚触动,倒是在里昂无意驾车经过一条叫马克·布洛赫的小街时,内心的敬意油然而生。

马克·布洛赫生于里昂,死于里昂。

马克·布洛赫1886年出生在一个犹太家庭。18岁时,他考进著名的巴黎高师,在那里结识了吕西安·费维尔。1929年,布洛赫与费维尔创办期刊《经济和社会历史年鉴》,被视作年鉴学派的起点。

二战期间,布洛赫谋求美国大学教职未果,为躲避纳粹搜捕,携带妻儿从巴黎逃到法国中部,再逃到南法,最后躲进乡间住所。1942年,在确保家人安全之后,56岁的布洛赫只身前往里昂,加入抵抗运动秘密组织,并成为区域领导人。

1944年初,布洛赫被法国警察逮捕后移交给盖世太保。法国报界大肆宣传共产主义犹太裔恐怖分子被捕。布洛赫在监狱里受尽折磨,却拒绝供出任何情报,19446月被枪决。

两位幸存者记述了当时的场面:面对枪口,布洛赫不忘安慰身边的年轻战友,他说被子弹打死不会疼。

3马克·布洛赫和马德兴都很伟大

我对布洛赫的敬意当然不来自上述人生故事。我对英雄人物的免疫源于从小就习惯在革命先烈电影放映时偷偷摸摸或明目张胆地看女孩。

所以,北外法语系大四国际政治课堂上,我总是面对全系唯一的博导大大方方地摊开一份《体坛周报》,上面再打开马克·布洛赫《历史学家的技艺》,或是布罗代尔厚厚重重的《菲力浦二世时期的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

博导很确信地讲述戴高乐将军如何伟大、美国如何坏,20岁的我也很确信地认为,马克·布洛赫和布罗代尔很伟大,马德兴、程征、滨岩、李森也很好。大多数时候,博导和他眼皮底下我课桌上的马克·布洛赫、马德兴互不打搅。偶尔我读名著读得太烦且当天没有《体坛周报》可看,也会合上书和他吵一吵。

认识年鉴学派,彻底放开历史视野,是我学习法语的全部收获。法国人文知识分子没颠覆我的三观,只是加深了我的顽固。我为自己藐视伟人生平的少年本能找到了共鸣,更加忽视一切围绕人物活动展开的编年史。

如果我是历史学家,或许我会用毕生的力气去证明:编年史和人物传记是父系统治的重要手段和标志——围绕编年史和人物传记展开的历史课本,就是少年儿童的精神墓园。

4食人鱼标本和巴西小铃鼓

在图卢兹,我们曾住过一间临河、距离球场步行只需2分钟的民宿。

房东是一对同居的年轻男女。屋子里没有私人照片,只有高分贝的高保真音响,窄阳台上一个足够放下一瓶红酒两个酒杯的小桌,还有一缸金鱼,人一旦靠近,它们就会琢着玻璃缸壁索要食物。

我在这间民宿里略感放松,它更接近我在足球大赛期间寻找的波希米亚氛围。除了音乐,除了激情,除了快乐,年轻人不应该需要更多。

更让我意外的是,客厅角落里摆放着一条食人鱼标本,一个巴西小铃鼓。

2014年世界杯,两次经过圣保罗国际机场最后一个纪念品商店,我都在那个漂亮的巴西小铃鼓面前徘徊许久。

两次被150美元的价格击退。

除了音乐,除了激情,除了快乐,年轻人不应该需要更多——每次被价格击倒,我都会这样对自己说。

但两年后在图卢兹的意外发现,却让我后悔没有买下一面小铃鼓,它的颜色、形状和声音几乎在完美地言说着我对自己说过的一切——音乐,激情,快乐。

小铃鼓是一种典型的非洲乐器,其欢快的丛林节奏和放荡的底层格调曾被巴西白人政权憎恶。然而,巴西文化始终存在一种从非洲元素里吸取营养的倾向,小铃鼓成为巴西音乐的象征和黑人成为巴西足球主力军都是无法阻挡的趋势。

1940年,巴伊亚州作曲家瓦伦齐为旅居美国的巴西女歌手卡门·米兰达创作了以小铃鼓为主要伴奏乐器的歌曲《巴西小铃鼓》。卡门·米兰达颇为出人意料地拒绝了这首要三姆大叔也打起小铃鼓让全世界桑巴的歌曲。直到1970年代新巴伊亚人乐队在后来成为巴西现代音乐史最佳唱片的《Acabou Chorare》中录入此曲,《巴西小铃鼓》才突然爆红,甚至成为和《巴西水彩画》齐名的巴西准国歌

5罗纳尔多无关迷梦、避孕套和手纸

我曾在不止一本研究巴西的书籍里读到,巴西没有可以被整理和理解的历史,巴西音乐才是参透巴西最好的钥匙。

这是为什么我把巴西当作自己的精神祖国,因为世上竟还可以有一个只因音乐和足球而存在的祖国——里约是否公共灾难、奥运是否准备不周、巴西该怎么发展如何富强,这些问题与我何干?

都是必须交给编年史爱好者细心整理的狗屎话题。

1996-97赛季效力巴塞罗那的罗纳尔多是我见过最富强的球员。那一年的大罗集中了富强这个词汇所有的真实。

对比这份真实,世界剩余的富强都仅关注迷梦、避孕套和手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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