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专题:巴西水彩画(1)——巴西的含义就是音乐

王勤伯08-03 13:00

2014年世界杯期间,《体坛周报》推出的“巴西水彩画”系列,是国内媒体迄今为止唯一一个从音乐、文学、体育等多方位和角度全面解读巴西文化的专题报道。

2年后,奥运会在里约热内卢举行,“巴西水彩画”系列仍然值得一读。现在经过作者细微修改,在体坛+app再度和读者见面。

1939年的一个傍晚,音乐家阿利·巴罗索正要出门,被暴雨拦在里约家中。

大雨滂沱,夜景壮观又模糊,阿利•巴罗索在雨点的激情里找到灵感,接连写下了两首歌:《巴西水彩画》和《三滴泪》。

《巴西水彩画》(Aquarela do Brasil)是一首全方位地歌唱“巴西”和“巴西人”两个概念的桑巴歌曲,后来被巴西人奉为准国歌。数量众多的版本中,尤以艾丽丝(Elis Regina)和嘉尔•科斯塔(Gal Costa)两位女星的演唱为最佳。

《巴西水彩画》 - 嘉尔•科斯塔(Gal Costa)

歌词翻译/汪玮

月亮惆怅的光亮

让诗歌音乐家们重新歌唱

歌中都是我的爱

我想看这女人走路的样子

厅堂之间,她彩衣飘扬

巴西!……巴西。我的巴西……我的

巴西,美好舒适的土地

黑头发姑娘

漫不经心的眼光

闪烁迷离

桑巴的巴西

摇曳生姿的摆动

巴西,我的爱

“主”的领地

巴西!……巴西。我的巴西……我的

哦,结满椰子的椰子树

我系上网结的所在

在月色皎洁的无数个夜

哦!窃窃低语的泉流

让我不再口渴

月儿也要下来玩闹

这漂亮黝黑的巴西

是我巴西的巴西

桑巴和小铃鼓的土地

巴西!巴西……

我的巴西!我的……

博萨诺瓦最著名歌手若昂•热尔贝托的《巴西水彩画》,他对原本的节奏进行了改编


即使对于喜欢波萨诺瓦的乐迷,阿利•巴罗索这个名字仍显陌生。他没有像后辈波萨诺瓦两大领袖裘宾(Tom Jobim)、吉尔贝托(João Gilberto)一样通过进驻美国市场赢得更大国际声望,原因在于他太爱足球,太爱弗拉门戈。

40年代,迪斯尼将《巴西水彩画》选进动画片《致候吾友》,此曲一度成为在美国被演奏次数最多曲目。但当迪斯尼对阿利•巴罗索发出移居美国、常驻好莱坞的邀请,巴西作曲家回答,“好莱坞?那里没有弗拉门戈。”

伟大音乐家+王牌足球解说员

在巴西,阿利•巴罗索被视作20世纪前半叶最伟大作曲家。他的创作是桑巴音乐史的里程碑,《巴西水彩画》为代表的“升级桑巴”(Samba-exaltação)这种音乐形式,抛弃了原始桑巴过分明显的底层色调,让桑巴歌曲朝着歌词诗意化、曲调现代化两方面迈出扎实一步。

可以说,没有阿利•巴罗索、诺埃尔•罗萨(Noel Rosa)、阿西斯•瓦伦吉(Assis Valente)、多利沃•卡伊米(Dorival Caymmi)、路易斯•贡萨迦(Luiz Gonzaga)等前代作曲家对桑巴音乐的拓展,就不会诞生之后的波萨诺瓦。

除了桑巴音乐,阿利•巴罗索还有一项卓绝贡献:足球解说。

喜欢巴西足球的读者,或许听闻过巴西电视台激情澎湃的解说。这种解说绝非仅有激情,它非常考验解说员的嗓音和创意,解说员必须将巴西葡语的音乐感发挥到最佳。激情解说的发源地并非电视,而是广播电台。广播曾极大地促进了桑巴音乐的现代化和跨越阶层的传播,而激情解说的开创者也是阿利•巴罗索。40年代,尽管他已是名声显赫的作曲家,他最喜欢的事却是解说球赛,尤其是弗拉门戈的比赛。

阿利•巴罗索之前,巴西的足球解说大都中规中矩,且人声混杂,听众常在比赛结尾连比分都没搞清。阿利•巴罗索不仅把桑巴音乐欢快热烈的节奏、即兴发挥的灵感、此起彼伏的激情融入了足球解说词里,甚至直接在解说中玩音乐。

过去的球场里并没有今天的记者看台和先进通讯设备,在人群里解说比赛,最难处理的是进球。周遭地狱般的疯狂嘶喊中,解说员的声音容易被淹没。阿利•巴罗索找街上卖冰激凌的小贩要了一把简易口琴,每当弗拉门戈进球,他就对着麦克风吹一段轻快悠长的曲调,每当对手进球,他就吹一段时间短促哀伤的曲调。在嘈杂的环境中,口琴能比嗓音更好地传进麦克风。很快,小口琴成为阿利•巴罗索解说的标志,甚至有广告商出钱,要在比赛死球时让阿利•巴罗索吹口琴说广告词。

1950,突然死亡

过去年代的足球记者没有现代化的记者看台,却有活动自由,甚至可在赛后去采访正在洗澡的球员。阿利•巴罗索是个“满场飞”,他会去教练席背后听主教练说些什么,甚至在场边对弗拉门戈球员大声喊叫,越俎代庖进行指点,这些声音也通过广播传递到巴西每个角落。

正是阿利•巴罗索和比他稍晚的足球记者小马里奥、内尔逊•罗德里格斯等人的努力,巴西的足球新闻报道,无论广播解说还是平媒写作,都达到了欧洲人永远难以企及的激情境界。他们粉碎了一切关于“客观”的陈词滥调,强调足球首先是一种激情,而激情无法用客观和理性等废话去诠释。

一些对手球队将阿利•巴罗索视作眼中钉,不发给他入场证件。阿利•巴罗索对禁令视若无物,他会在球场附近说服一个人家让他爬到屋顶,搭个简易阳棚,趴在瓦片上解说比赛。

有场巴西和阿根廷队的比赛,竞争对手电台通过和组委会的合作关系想垄断报道权,让巴西听众听不到阿利•巴罗索的解说。阿利•巴罗索立即乘飞机去布宜诺斯艾利斯,在旅馆房间里,他一边听阿根廷解说员的西语解说,一边对着话筒用葡语解说比赛,“同声传译+即兴发挥”,就此挫败对手阴谋。

阿利•巴罗索的解说生涯死于1950,就像一场突然死亡,也只有最纯粹的激情才配上一次伟大的突然死亡!

当乌拉圭球星吉贾在比赛临近结束时攻入决定历史的2:1进球,广播里一片沉默。马拉卡纳的20万人沉默了,阿利•巴罗索的小口琴也沉默了,长或短,轻快或哀伤,任何曲调都输给了马拉卡纳体育场里死亡的沉寂。

人们只听到阿利•巴罗索在比赛结尾时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解说足球比赛。”

水彩画和小铃鼓

《体坛周报》选择“巴西水彩画”作为本届世界杯“巴西文化漫谈”栏目名称,因为它是巴西准国歌,同时,“水彩”也是对我们的时代提出的一个问题、一番答复、一次挑战和一种态度。

我们的时代是高清、4G、数码时代,但我坚信,生命中那些足以留下记忆的时刻,为我们带来精神愉悦的,不是高清的数码图景,而是一副模糊的水彩,像孩童的画,孩童的梦,甚至,像孩童的尿布。

巴西是一块灿烂的土地,也是极端对立的现实,如音乐家维罗索所说,“第一世界和第四世界在这里并存”。在高清镜头里,你只能看到两个世界的转换,在水彩画里,你可以看到它们的并存。这也是桑巴和足球之于巴西人的含义,它们消灭了对立和极端——激情,是世上最无阶级之分的事。

本栏目也曾考虑使用“巴西小铃鼓”(Brasil Pandeiro)作为名称。巴西队历史上最近两次赢得洲际大赛冠军,2002年世界杯和2005年联合会杯,我或许是唯一两次都在决赛现场的中国记者。小罗和队友们以“火车”队列走过混合区,又唱又跳,用桑巴告诉记者们,“现在属于音乐和庆祝,不属于谈话和访谈!”

球员手中的小铃鼓引发了我的兴趣,这种乐器助我走进巴西音乐的腹地。小铃鼓的命运几乎就是一部巴西社会史——尽管《巴西水彩画》刚写成就被选进巴西独裁总统瓦尔加斯的夫人妲希赞助的音乐剧,歌词“桑巴和小铃鼓的土地”却被巴西政府宣传部视作“格调低下,有辱巴西形象”要求删改,最后阿利•巴罗索亲自前往巴宣部,巧舌如簧说服审查官保留了歌词。

1年后,另一名天才作曲家阿西斯•瓦伦吉写成《巴西小铃鼓》,正在美国巡演的巴西当红歌手卡门•米兰达拒绝灌唱,问题也在歌词:“已到这群黝黑的人们展示自己价值的时刻了……我要看到山姆大叔也打起小鼓,让整个世界桑巴。”直到70年代,刻意要和后期波萨诺瓦音乐的美国爵士化分道扬镳的“新巴依亚人”乐队重新灌唱此歌,《巴西小铃鼓》才高亢地站起身来。

这是目前巴西最红的女歌手Ivete Sangalo和桑巴歌曲老歌手Beth Carvalho演唱的《巴西小铃鼓》,视频中Ivete Sangalo的桑巴也极具看点。这首歌对演唱要求极高,要求吐词达到鼓点的快节奏。

山姆大叔是否打起小鼓,与我何干?足球史上若无山姆大叔,也只会少了一场快递员、比萨饼工联队1:0战胜英格兰的经典战例。这栏目绝不会使用“伊巴内玛”“波萨诺瓦”等标题,因为我们的努力方向是为读者呈现一个原汁原味的巴西,而非经过英美转口贩卖的巴西,或者说,一种陈词滥调的巴西。

这些年,不少人问过我对国际足联主席布拉特也推崇的英国名记贝洛斯《足球:巴西人的生活方式》一书的看法,我的回答是:它适合只对足球感兴趣的人阅读,例如布拉特本人,对于想要探求“巴西是什么”的读者,它不会有太多帮助。

那本书的写作套路全是英式的:足球无非是一些普通人故事或名人轶事,一群狂热的球迷,一些想要说清又说不清的道理——足球之于巴西人,是一种生活方式,就像宗教,足球之于意大利人、西班牙人、利物浦人就不是一种生活方式,就不像宗教?——如果巴西和巴西足球有一个根,这个根是音乐,没有音乐,巴西可以不存在,音乐性是巴西和巴西足球最独特之处,任何展现不出音乐性的文字,都写不好巴西。

尽管英语于我几乎是第二母语,但我一向以超越苛刻的态度来对待经过英美世界转口贩卖的世界。我相信,生活在一个看似五彩缤纷实际大一统的高清时代,脱离英美世界潜移默化的口味影响,是一种义务。

亲爱的读者,如果我对你们有一个请求,那就是——请带着对中餐、法餐、意餐、巴西菜而非对鱼和薯条、美式快餐的兴趣去阅读本届世界杯《体坛周报》的“巴西水彩画”系列,请带着对莫扎特和肖邦的崇敬而非对Girls Aloud, Lady Gaga的热爱去欣赏我们推荐的巴西音乐、诗歌和文学。

相信我们,世界杯报道本身是一个只属于激情的竞技场。就像踢球,永远都有提高技艺的可能性,我们可以成为更好的编辑和记者,你们也可以做更好的读者——不要让生活的疲惫吞噬了我们的激情和理想,《体坛周报》永不是一张老报,我们不是老编和老记,你们也永远不是老读者——因为,每隔4年,当世界杯的战鼓在6月敲响,我们都会重生一次。

推荐阅读:

《去他的巴西》,胡续冬 著, 南京大学出版社

推荐试听:

Gal Costa演唱专辑 Aquarela do Brasil (1980) 收录阿利•巴罗索12首名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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