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览奥运随笔6】郎平,拒绝“标签”的中国女人

王勤伯08-20 12:00 体坛+原创

中国男人在为中国女排骄傲的同时,永远无法解答内心深处的一系列问题。

为什么中国男人和这个世界不能是同样的关系?不仅是体育。

为什么中国女排走进赛场的时候,世界也变平了,所有关于人种、东西方、阴谋等萦绕中国男人的问题统统让位于这群鲜活的运动员、臣服于这些骄傲的女孩?

郎平和马寅的每次对话都是那么精彩。

郎平拒绝被意淫。我喜欢拒绝被意淫的郎平。

你给她命名铁榔头,你为她安上“霸气”的头衔,你也可以像当年的聂卫平一样无端对她放屁,这些都改变不了她对排球本身的专注,她始终是那个沉浸在竞技激情里的高个子女人。

3:2逆转巴西以后接受马寅采访,郎平问,“谁说我哭了?”

她是郎平。郎平不会在一群人想看她流泪的时候哭。

(1)

你妈你爸你爷爷和奶奶都为中国女排激动过。

但这不妨碍他们教育你成为另一种样子的中国女孩,不要大大咧咧,不要激情外泄,不要处处争先,不要运动伤身,不要粗腿粗胳膊,不要摸爬滚打。

我一直很厌恶和上一代人一起看奥运。

90年代,马家军的辉煌带动了我父亲伯伯叔叔舅舅们那一代人对中国农村女孩的意淫。他们觉得,农村人能吃苦,中国女人更有艰苦朴素勤俭耐劳的传统,所以,国家去广大的农村收集一批女娃,让她们不停地吃苦跑步,最后就能为国争光让城乡电视观众都感到满意和自豪。

后来我读到关于马家军强制使用兴奋剂的报告,马俊仁对吃苦耐劳的农村女孩们强制用药的手段和强制卖淫同等恶劣。

作为一个曾经为马家军激动过的中国男孩,我感到深刻的恶心和羞愧。

中国女排所承载的意淫略轻于女子长跑和举重,因为排球不是一种从农村收集女娃苦练就能为国争光的运动。

然而,在这种非常依赖个性、智慧的运动面前,中国女人同样要承受“吃苦耐劳”“敢打敢拼”等高帽。

(2)

文明给女人挂上的标签总是深刻地可笑。

统治北半球5000年的诸多男权文明,越是残暴的类型就越想塑造女人。

在佛罗伦萨,我遇到一对年轻的土耳其情侣,男孩和女孩都有希腊雕像般的身体。托斯卡纳的阳光像流动的油脂滑过女孩吊带上衣兜住的浑圆乳房,她在河边轻轻倚着男友宽厚的肩膀。

我知道他们的自由和她的美正蒙受着土耳其国内“伟大复兴者”们的威胁。在最近的军事政变失败后,伊斯坦布尔街头出现了很多“总统支持者”,他们对衣着性感的本国女孩歇斯底里地嚎叫着,“看着吧,你们的好日子不长了!”

知道吗?这就是文明的诞生。一种性别对另一种性别施加某种暴力规定,并围绕着暴力规定建立起有关家庭、社会和国家的秩序。

小时候,我很想了解,老师们讲述的我们小县城当年那个为受伤的过路战士哺乳的母亲是否还健在人世。

长大以后我发现很多小县城都有过这样一位哺乳母亲,才明白中国女人只是在新一段历史里经历了又一次意淫,一副更换了演员的圣母像。

(3)

贤妻良母、琴棋书画、温柔贤淑、含辛茹苦,没有哪种传统定义能让一个女人在内心深处承认这是她出生在中华文明里的幸运。

上述定义里的女人形象,从未引发过我的情爱之欲,只让我觉得,在她们身边做一个男人,我会有深刻的惭愧和内疚。

如果一个现代男性能有什么道德追求,那应该是帮助女人卸下历史和传统的包袱走向解放。

这层意义上,一个能激发身边女性自由与美感的情圣比一个稳重威严的家长制父亲更算得上好男人。

(4)

很小的时候,我隐约有一种感觉,知道自己在寻找一个不一样的女人形象,和我母亲不一样,和我奶奶也不一样。

后来我逐渐能描绘出这个形象。

她在《诗经》里出现过,之后就和3000年中华文明分道扬镳了。时不时,她会在历史某个片段里惊艳现身,但很快又消失掉。或许,在终于朝着世界打开大门的现代中国,她有了更多的现身机会,但也永远存在一种力量要让她消失。

在具体的生活中,我更偏爱和至少拥有以下两种经历之一的中国女性做朋友:学外语,从事体育。

男权文明常常在规模上是强大的,但也有其非常薄弱之处。学外语,从事体育,一旦一个中国女孩较为深入地有过两种经历之一,她内心某种深藏已久的潜能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地被激发出来,你再也无法轻易把传统和文明对女性的集体意淫扣到她的头上,你将不得不去承认她的个性,聆听她的想法,尽管你也随时准备好携社会、爷爷奶奶公公婆婆爸爸妈妈的苦口水恶婆心去吞噬她。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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