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七秒进攻绝迹江湖，丹特尼篮球哲学变了太多
“七秒或者更少。”这是丹特尼教练和他那支太阳队给NBA留下的最美丽记忆。但如今，丹特尼和他的火箭队正在享受着另外一种不同的快乐。
今年西部半决赛火箭对爵士期间，当有人再对丹特尼提到“七秒或者更少”，他只是呵呵笑着，回了一句：“已经变成十六秒或者更少了。”
“防守决定冠军。”即便是拥有水花兄弟、海啸兄弟的勇士在过去三个赛季两次夺冠，也未能改变这一铁律。否则，伊戈达拉也不会在2015年荣膺总决赛MVP。但是，“进攻决定票房”仍然是真理，能得高分的球队总会更受追捧。
如果你喜欢看进球，那么很难不喜欢这支休斯敦火箭队——一台48分钟不停运转、高效且致命的得分机器。在史上控场能力最强的后场组合哈登和保罗带领下，投手们有大把机会在外线空位投篮，卡佩拉在内线肆意空接吃饼，即便是公认实力超强的勇士，也无法彻底锁死他们。而缔造这一切的，就是迈克·丹特尼，跑轰战术的宗师，一位差点靠进攻赢得NBA总冠军的悲情教练。
这不是丹特尼执教的球队第一次赢得常规赛冠军，也不是他第一次带队打进分区决赛，但他从来没有距离总冠军这样接近过。即便面对拥有四巨头的勇士，他们也能逆转颓势占得上风。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火箭的打法，哈登和保罗你单打完我单打，绝大多数队友只有投三分和防守的任务，以及后场双星的造犯规策略，和丹特尼此前倡导的跑轰战术并不一致。哈登和保罗会在进攻时减速，消磨防守者的耐心，然后决定要么个人强攻，要么突破分球。这意味着，24秒进攻时限的2/3甚至更多时间里，队友只需要站在三分线外做个VIP观众，等待传球然后投出去就行。
这种球星单打战术，在NBA历史上并不少见，只不过此前多数出现在低位，而如今火箭则是多从三分线外发起进攻。接近一个赛季的近百场比赛，已经证明这是火箭最高效的打法。但对于那些喜欢纳什版太阳、钟情传切战术的球迷，他们并不接受这种得分虽高但节奏并不明快的打法。换句话说，球迷被几年前的那支马刺队，以及近几年的勇士队吊高了胃口。
“当我调到那个频道，我希望看到全员跑动的篮球。那种风格是我一直认为的，篮球比赛应该采用的打法。”某位持有这种观点的人如是说。他是谁？2005-06赛季的丹特尼。当时，这位执教太阳的教练还没有像现在这么多的白发，面庞也更有棱角，他的嘴唇上还留着标志性的“品客薯片造型”小胡子。看起来，确实有几分意大利绅士的风采——球员时代的丹特尼，最辉煌时期正是在意大利联赛度过的。
当时，丹特尼被誉为NBA赛场上的革命家，他将小球和跑轰彻底推向顶峰：无中锋阵容、狂投三分、全场得分110+⋯⋯“跑！”“跑！”“跑！”他就是这样指挥那支太阳队。如果这一次进攻未能得分，他会让球员们在下个回合跑得更快。“只要在对手防守落位前找到机会把球投出去就好。”这便是丹特尼体系的要点。此后，约翰·麦卡勒姆将其变成了自己的书名：《七秒或者更少》。
这绝非杜撰，时任太阳主帅丹特尼确实曾经这么说过：“当我们在进攻时间的第1个七秒内将球投出去的话，我们的效率要高得多。”
十多年过去了。如今执教火箭的丹特尼，没有再留胡子，他的脸庞圆了些，头发也变得花白。今年西部半决赛火箭对爵士期间，当有人再对丹特尼提到“七秒或者更少”，他只是呵呵笑着，回了一句：
“已经变成十六秒或者更少了。”
如果有时空穿梭，太阳主帅丹特尼看到2017-18赛季这支火箭队，他会皱眉摇头，唉声叹气，甚至出言斥责吗？丹特尼坦言：“我一定会非常惊讶自己现在的执教方法的。但我认为这是我们球员的功劳。”
本赛季常规赛，火箭场均得分达到112.4分，仅次于勇士（113.5分）排名联盟第2，但是他们的进攻节奏只排名联盟第14位。能够得到这么多分，是因为火箭的单打次数是联盟最多的。这种耗时偏多，节奏偏慢，一个人打四个人看的比赛风格，曾经是丹特尼最不喜欢的，但如今他已经能够坦然面对了。毕竟，现实摆在眼前，战绩才是硬道理。
65场常规赛胜利，排名联盟第一，也创造了队史最佳纪录，进攻效率即便在NBA历史上也可以名列前茅。哈登首度当选常规赛MVP，也只是时间问题。从常规赛到季后赛，自2014-15赛季起还从没有球队能够对勇士造成全面压制，但这支火箭队做到了。
夫复何求？
如果有时空穿梭，太阳主帅丹特尼看到2017-18赛季这支火箭队，看到火箭主帅丹特尼带出的这支球队，他会皱眉摇头，唉声叹气，甚至出言斥责吗？
丹特尼坦言：“我一定会非常惊讶自己现在的执教方法的。但我认为这是我们球员的功劳。”
确实，很多人也认为，丹特尼只是顺水推舟选择这种打法，毕竟哈登和保罗虽然球风迥然不同，但都集得分和组织于一身，是最适合单打的球员。在NBA打拼了十多年后，丹特尼也不再坚持最初的小球和跑轰；他在执教火箭的短短两个赛季不到时间里，就改变了球队打法，自然也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两个巨星后卫共存。如果说此前丹特尼对球星持球单打还有什么异议，哈登和保罗已经用行动打消了他全部质疑。
“我们有世界上最好的单打球员，那就是为什么我们这么打的原因。”丹特尼对哈登是这样评价的。
“我想每个控卫都应该用他们最舒服的方式，在他们最高效的位置打球。我们只是要尽量创造出相应条件。”丹特尼说。
十年前，太阳在季后赛首轮就被卫冕冠军马刺淘汰出局，丹特尼也随即下课，他和全明星控卫纳什在亚利桑那沙漠里创造的盛景，也随之烟消云散。十年过去了，NBA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重新拿起教鞭的丹特尼，某种程度上也发生了改变。
2003年12月，丹特尼时隔4年再次执教NBA球队时，联盟绝对不乏单打高手。科比、艾弗森、麦迪、卡特、弗朗西斯、马布里⋯⋯这些天赋出众的外线全明星们，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改变比赛走势，为球迷奉上精彩绝伦的表演。而在内线，奥尼尔、邓肯这些大个子仍具备统治力，球队战术体系的很大部分是围绕他们建立的。三分球虽然已经成为外线球员的常用得分手段，但仍被视为低效进攻和被迫出手的选择，将其当做首选的球员并不多。尽管联盟也数次更改规则，鼓励进攻，限制单打，但效果并不是很明显。
1998-99赛季执教掘金时，丹特尼并没有给人留下太深刻的印象；不过在21世纪第一个十年中期，他成了联盟最离经叛道的传教士。在奥尼尔带湖人赢得三连冠，马刺靠双塔两次登顶的年代，向球迷展示小球阵容、快打旋风和三分雨的威力。在得到纳什后，高节奏、高得分也高失分的太阳，瞬间成了联盟最具观赏性的球队，也是总冠军的有力争夺者。但是，重攻轻守的他们仍然被认为离经叛道，无法对那些超级强队形成真正挑战。而拥有邓肯的传统型球队马刺，成了他们无法逾越的天堑。
2005年西部决赛不敌马刺，2006年西部决赛不敌小牛，2007年西部半决赛不敌马刺，2008年季后赛首轮再度不敌马刺，每次失败，丹特尼以及他的体系和战术，都免不了要遭受一番口诛笔伐：“小球战术在季后赛行不通。”“打跑轰赢不了冠军。”但是，丹特尼并没有屈服，外界批评越凶猛，他的信念就越坚定。某种程度上说，丹特尼坚持己见并没有错，他的进攻理念也是他的人生哲学，证明了前者，也就证明了后者。
不过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丹特尼的坚持渐渐变成了顽固。在纽约，他和前太阳中锋小斯、和突变林疯狂的林书豪有过短暂的甜蜜期，但在与当家球星“甜瓜”安东尼的斗法中，丹特尼败下阵来。随后，丹特尼来到了湖人，但由于老搭档纳什年事已高不复当年之勇，而科比、德怀特·霍华德和保罗·加索尔都不适应他的跑轰打法，拥有“四巨头”的紫金军团，战绩不进反退，丹特尼只能再度黯然离开⋯⋯每一次履新，丹特尼都希望能够复制昔日在菲尼克斯的成功，但都以失败告终。而且，那些超级球星都对他的战术不买账，使得外界对他的质疑越来越大。
“很不幸，在纽约和洛杉矶两个地方都是这样，球队内部总是暗流涌动。”丹特尼的妻子，总能给予他支持和建议的劳瑞尔说。
丹特尼昔日助教金特里执教的鹈鹕，打法更像当年的太阳。“如果你问我他更想怎么打，他更想跑起来，拉开空间，做许多类似这样的事。”金特里说，“我想他就是这样看待篮球的。”
丹特尼当年在意大利淘金时，劳瑞尔就一直跟着他，所以她对丈夫多年来坚守的跑轰打法非常熟悉，也很欣赏其进攻至上的篮球理念。“我讨厌单打。”她经常这样说，包括日前在接受《体育画报》采访时也是这么说的。
但是，眼见本赛季火箭势如破竹，以及哈登超凡的个人表演，劳瑞尔渐渐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他只是因为他的球员们而改变。”谈及丈夫，劳瑞尔说，“我丈夫已经深爱上了詹姆斯·哈登。我的意思是，我真希望他能够把给哈登的爱分一点儿给家庭。但是我知道为什么，因为迈克说过，这是他执教过的进攻能力最强的球员。”
没错，丹特尼自己对哈登的评价更加直白：“或许是历史上进攻能力最强的球员。”
丹特尼为什么不再坚持了？他的心气哪去了？是人老了所以看开了吗？可能是如今已经没有需要他证明的东西了。小球战术和三分球已经成了如今NBA的潮流，整个联盟的进攻节奏都可以和2005年那支太阳看齐。当2015年勇士赢得总冠军后，对丹特尼战术的最后一丝质疑也消除了——连勇士教练组都公开感谢他，别人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所以，今时今日的丹特尼已经没了当年执教太阳、尼克斯乃至湖人时的包袱，因为他不再需要证明什么了。他只需要为自己赢得一个总冠军就好，哪怕要向阵中的当家球星“低头”。用纳什的话说就是，如今的丹特尼和太阳版丹特尼并没有那么大的却别，他的目标就是将队内球员的能力发挥到最大，以前是纳什、小斯和马里昂，如今是哈登、保罗和卡佩拉。
“我认为这就是迈克的能力，阅读球队，阅读比赛进程；他知道自己有什么，以及如何将他们结合起来。”纳什说，“所以从某些角度看，我并不会太过惊讶。这就是迈克智慧的一部分，他有能力因材施教。”
纳什又补充道：“我想如今的迈克只是想赢球，我不觉得他真的特别介意过去的那些事。”
作为老搭档，加拿大人的话说得也不错。执教火箭的两个赛季，火箭仍然打了大量挡拆、囤积了诸多三分手，更是接连打破了NBA单赛季三分球出手次数纪录。但另一位当年在太阳和丹特尼合作过的球员乔·约翰逊，在本赛季中期与火箭签约，近距离观看了丹特尼球队打法后，却给出了这样的评价：“很像，但完全不一样。”
约翰逊的理由是，球队战术的发起方式发生了根本改变。此前纳什组织进攻时，第一选择并非自己进攻，而是不停地跑位，通过和小斯打挡拆，要么将球传到篮下，要么分球给位于三分线外的投手。哈登也打挡拆，但他首要目标是寻求错位，然后摧毁防守者。“加快比赛节奏也是这支球队的拿手好戏。”约翰逊说，“但哈登擅长造犯规，给对位防守人和对方球队制造许多麻烦。”
从坚守到妥协，丹特尼的改变让很多人意外。他以前是那么渴望打出拥有个人鲜明特色的篮球，那种快节奏、拉开空间、频繁转移球的篮球。“他非常坚定——直到他得到了哈登。”说到丹特尼的转变，前太阳助教、如今执教鹈鹕的金特里笑着说，“然后他得到了克里斯·保罗。”
作为今年季后赛的大黑马，鹈鹕的打法更像当年的太阳。金特里重用隆多和霍勒迪两个后卫，疯狂提速，给队友创造机会。“如果你问我他更想怎么打，他更想跑起来，拉开空间，做许多类似这样的事。”金特里说，“我想他就是这样看待篮球的。”
三分球、上篮、罚球、快攻，只要火箭球员仍然将这几点作为进攻的首选，丹特尼就觉得没问题，他允许球员做出自己的选择。如今，丹特尼的新咒语变成了：“只要有用，感觉良好，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这种改变并非有计划的。上赛季火箭进攻节奏还高居联盟第三，那是丹特尼执教的第一个赛季。但去年夏天保罗的加盟改变了一切，联盟的防守策略也起到了促进作用。
此前，大多数球队都会用包夹或协防来对付挡拆，所以纳什这样的传球高手，能够敏锐发现空位，将球传给无人防守的队友。但现在，由于太多球员能够投三分，所以更多球队在防守时，选择无限换防以避免给对手留出空当。这意味着，哈登和保罗可以得到大量一打一机会，如果能够形成错位，他们俩就会给予对手沉重惩罚。
所以，丹特尼果断改变了球队的战术，以便让球员发挥到极致。他现在把火箭打法叫做“詹姆斯和保罗的若干秒或者更少”。如果我们追求精准，火箭的进攻应该叫做“12.45秒或者更少”。这是火箭队数据分析人员统计出来的，火箭平均每个回合的进攻用时仅仅比联盟平均值12.67秒快一点点。
这种改变，并没有通过球队高层对谈、教练组合议或者是全队大会，这只是个水到渠成的决定。哈登和保罗的高球商、全面能力以及过去取得的成就，否定了丹特尼此前坚持了十多年的战术。“我不会觉得失落。”丹特尼说，“我不在乎。因为我太有经验了，我知道各种不同的赢球方法。”
不过，力主和丹特尼签约的火箭总经理莫雷，能够理解他的内心感受：“人们逼迫我们用这种方式打球，这或许不是他的首选，我想有时候会让他感觉痛苦吧。”
丹特尼接受——至少说忍受——这种单打战术，因为它的起手式仍然是他喜欢的挡拆配合，而不是此前那种将球直接传给球星，然后其他四个人拉到球场另外一侧，创造一对一机会，看着他持球单打。另外，哈登和保罗都是非常优秀的传球手，也乐意给队友传球，他们能在一对一情况下随时变单打为传球，而且是那种得分效率很高的空位三分机会，而不是低效的中投——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就是安东尼在尼克斯效力时的那种打法。
三分球、上篮、罚球、快攻，只要火箭球员仍然将这几点作为进攻的首选，丹特尼就觉得没问题，他允许球员做出自己的选择。如今，丹特尼的新咒语变成了：“只要有用，感觉良好，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对于丹特尼的执教方式，哈登发自内心地表达了感谢。“那是堪称伟大的执教。”他在接受《休斯敦纪事报》记者乔纳森·费根采访时说，“你无需想太多，你不用固执地说，‘这是我希望的进攻打法。’”
如今，火箭已经轻松突破季后赛前两轮，并在西部决赛与卫冕冠军勇士打成3比3。不过，这支球队的进攻节奏在16支季后赛球队里只能排名中游。可是，谁又敢轻视他们的得分能力呢？毕竟火箭有两个超强发动机，随时随地可以启动加速，甩得对手连尾灯都看不到。
“我们有足够的天赋，依靠单打就能过关。”火箭的超级替补埃里克·戈登说，但是面对实力最强的对手，天赋碾压是不可能了。“我们要再次启动，打得超级快才行。”
没错，火箭也将24秒进攻时间分成了4部分，得到的结论也印证了丹特尼多年的理论：第一部分进攻效率最高，平均每回合能够得到1.22分；第二部分进攻效率也不错，平均每回合能够得到1.20分；但到了后两个部分，效率就下降得很明显，分别只有1.16分和1.06分。哪怕是拥有能力超强的球星，到了读秒时刻也难以保证高效。
但是，如果火箭想击败勇士，这支能够完美打出丹特尼体系的超级强队，火箭必须依靠球星能力才可能过关。丹特尼说得非常直接：“我们知道我们必须要屠龙。”
勇士主帅史蒂夫·科尔除了借鉴丹特尼的战术体系，还从波波维奇和菲尔·杰克逊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但是，勇士的精气神更像丹特尼执教的球队，他们打出了《七秒或者更少》里提到的那些美丽篮球。
“哦，XXX，这是个好东西！”看到这本旧书的丹特尼忍不住爆了粗口。
丹特尼饶有兴趣地翻着书，不过看到第24页，他皱了皱眉。作者麦卡勒姆在这里描写了当时NBA惯用的打法，或者说是“流行病”——“跑动太少，进攻滞涩。”“球员缺少自发动力。”“太多回合落入一个人打四个人看的战术。”⋯⋯“那些都是丹特尼力图改变的。”
丹特尼只能笑笑。“现在我复辟了！”带着西弗吉尼亚口音的他，声音沉缓但有力，“就是这样。生活总是不断轮回，有意思，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