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意国大男子主义：二弟触发“女人与足球”之争

体坛周报特约记者汪玮报道

近日，好几位意大利足球名嘴、前球星因为谈论万达·娜拉惹火上身。AC米兰前球星科斯塔库塔在天空电视台上直言，“要是我老婆这样（指万达公开评价老公队友，并对国际米兰的战术安排指手画脚），我会把她赶出家门。”

这是科斯塔库塔和妻子马尔蒂娜·科隆巴丽

“女人不如男人懂球”

1982年世界杯冠军、曾效力AC米兰、国际米兰和罗马，现年62岁的科洛瓦蒂在国家电视二台Rai2的足球娱乐节目上说，“说真的，每当听到女人谈论足球战术，我就反胃……女人不像男人那样懂足球。”尤文前球星马洛基则说，“万达·娜拉最好远离更衣室，我指的当然是象征意义上的说法。”

科洛瓦蒂及其妻子

意大利舆论哗然，几位前球星都被戴上了“大男子主义”的帽子。尤其是科洛瓦蒂，他随后虽立即表示道歉，称自己“无心冒犯任何人”，但是意大利国家电视台还是决定停掉他两期节目。科洛瓦蒂应该觉得有点冤，这档名为《那些和足球有关的……》节目算不上一个严肃的足球谈话节目，意大利国家电视台没有联赛的转播权，只是在联赛进行当中每个球场派一两个特派记者在看台上，与演播厅里的各位嘉宾互动搞气氛。就连他说这句掏心掏肺的话时，演播厅里的其他嘉宾虽感到讶异，却也是嬉笑着劝说他节制一点。相比之下，科斯塔库塔则当场被天空电视台的另一位嘉宾、著名足球解说员桑德罗·皮奇尼尼正色纠正，“你这是一种性别歧视，大男子主义。”科斯塔库塔随后也表示道歉，承认“做了一个不优雅的举动”。

引爆最大争议的是科洛瓦蒂的这句话，“女人谈足球战术让我反胃，女人不像男人那样懂足球”。这句话看似只是针对谈论足球的女记者，其实也是在质疑踢球的女性。因为一个踢球的人必然要去理解战术，比一个谈论足球的人还要理解得更透彻才行。所以科洛瓦蒂边上就有一个女嘉宾立即回呛，“那您认为，那些踢足球的女性都不懂足球战术？“

“男足没进的世界杯，女足进了”

科洛瓦蒂不惜树立诸多敌人，仍公开自己内心的想法。笔者认为原因有二：他认定与他有同感的观众占多数，至今仍有不少意大利男性持这种观点，就连很多女人都是这般想，比如他的夫人，事后她公开支持丈夫称：“当男人们谈及足球，女人应该退后一步。”还说丈夫是“自己认识过的最正道的男人“，与她一起养育两个女儿，是一个好父亲，好丈夫。其次，科洛瓦蒂认为直言不讳更讨喜，“政治正确“在如今意大利乃至全世界的政治气氛里已不流行，时兴的都是有任何愚蠢和不负责任的想法都一吐为快，比如特朗普，比如意大利极右政党领袖萨尔韦尼。

科洛瓦蒂遭到主流媒体《共和报》、《米兰体育报》、《晚邮报》等大报的批评。《罗马体育报》前日用一整个版面讨论科洛瓦蒂的言论，由一男一女两位记者分别撰文，分成支持和反对的两方，该男记者非常公开地支持科洛瓦蒂，他写道，“当一个女人跟我谈足球战术，我面前的那个女人就消失了；但丁会写赞美诗给一个足球场地女播报员吗？我无法对一个谈论着足球战术的女人产生性欲……”他认为科洛瓦蒂这样说是在给女人面子，维护女人的形象。女记者持完全相反的观点，认为科洛瓦蒂代表了一种陈腐的意大利式大男子主义心理，把足球当成专属男性的一座堡垒，禁止女人进入，女人最好只在家里浆洗缝补做饭带娃，说是女人不懂足球，“实则是害怕自己还不如女人更懂“。意大利前女足球星、现任AC米兰女足主帅卡罗琳娜·莫拉切非常生气地表示，”科洛瓦蒂可以站出来，我们一起来聊聊战术，看看谁更懂。“

卡罗琳娜·莫拉切，意大利前国脚，现任AC米兰女子队主帅

十多年前笔者在米兰竞技女足俱乐部（Atletico Milano，现在名叫Milan Ladies）预备队学习踢足球的那几年，我当时的教练、现任意大利U19女子国家队教练埃莱娜·马尔盖蒂女士也在脸书上写道，”科洛瓦蒂说女人不像男人那样懂（理解）球。幸好是这样。“强烈的反讽，体现出她的愤怒。埃莱娜是我非常尊重的老师，她教会了足球这项运动的基本功，也向我传递了这项运动的美好与价值。

年近50的埃莱娜，笔者曾经的教练，现任意大利U19女足国家队教练组成员

看到她的脸书发文，笔者立即打电话问她对此事的看法，她说，”感到意外，也很失望。在意大利男子足球连世界杯都进不了的2018年，意大利女子国家队以7战7胜小组第一的成绩闯入2019年法国世界杯决赛圈。他这样说实在是不了解意大利女子足球已经有了何等的进步。我个人带队四处比赛的经验告诉我，在法国和德国这两个男子足球同样兴盛的国家，人们对女子足球的看法要宽容得多。我对意大利女子足球的未来充满信心并且抱持非常乐观的态度。“

足球不止战术，更是诗歌

作为一个热爱足球、谈论足球、踢过足球并且将来还想继续踢球的女性，我听到科洛瓦蒂此言时的反应并不像以上几位女性这么激烈，或许因为我现在因为生育带孩子已经好几年离开球场，身上缺少了那种足球运动员独有的强烈激情，不太容易激动。但这并不代表我赞同科洛瓦蒂的看法。

他的说法促使我去思考几个问题：为什么足球容易引发男女之别的言论，而不是篮球，网球，或是排球？意大利有很多打排球的女孩，踢足球的女孩相比之下要少的多。即便是在今天的意大利，一个踢足球的女孩远比一个打排球的女孩要容易受到争议，人们似乎总想劝慰她一句，“你为什么非要踢球呢？不去滑冰，或者打排球呢？“（尽管我个人没有遇到人这样对我说，但是你能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来他们想说。当然，表示赞赏的人也不少）的确，比起篮球和排球，足球在体力上似乎更累人，更不适合女性去承担。但我觉得这还不是最主要原因，马拉松的体力要求并不比足球低，却很少听见一个男性马拉松选手说类似的话。足球是否真的是一个有性别之分的运动？答案是显而易见的，足球和其他任何一种球一样，本身并无性别之分，它身上没有长生殖器。最关键的原因是，意大利男子足球的文化强势由来已久，人们先入为主地将它视作一项男子运动。反观美国，女子足球发展得更好更全面，人们也更容易接受一个女孩子踢球的样子，甚至去欣赏和赞赏。

美国门将霍普·索罗

意大利男人普遍有一个担忧：踢足球的女生不够女性化。这或许也是很多别国男性的看法。首先，这或许反应出他们不太了解女子足球，我完全可以拿性感的霍普·索罗、俏丽的阿莱克斯·摩尔根、灵动的米娅·哈姆作为反例，但我不想顺着这个思路。因为你们会说，她们是个中翘楚，不算。

米娅·哈姆

不讳言，刚开始踢球时，我也担心这项男性化标签的运动会让一个女孩子变得不美，首先我最担心的就是我那十几岁时还苦练过一阵芭蕾舞的双腿，会不会变得粗壮难看。在我第一天去圣西罗球场附近我们女子队的训练基地时，我就打消了这个顾虑，我看见了不止一双美腿，包括上文提到的我的教练埃莱娜，她当时已经37岁，一双长腿骨肉匀称，跑动起来金色长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颠球接着凌空射门，一气呵成，有说不出的潇洒，眼睛里有一种坚决、耐心和善意。还有当时17岁的金发前锋瓦伦蒂娜，一个相貌极其甜美的意大利姑娘，修长匀称的身材仿佛门前舞动的精灵，19岁的拉凯莱也长着一双结实的细腿，但是进球无数，平时寡言少语但是进球后跑来拥抱你的她有着最开朗和甜美的笑容；还有年仅16岁会画画钢琴功夫了得的阿利切，换上粉色长裙坐在钢琴前完全静若处子，宛若画中人，分组对抗练习时她总在边路和我对抗，我很喜欢与身高体重相仿的她一道抢球，肩膀挤肩膀，气喘吁吁不让半步，我女儿的父亲、当时的男朋友每次在场边看见我和阿利切对抢，总觉得是两只小母牛在较劲。现在我多年不踢球了，最怀念足球场上与阿利切那种贴身防守寸土必争的感觉。还有一个文静得赛前才摘眼镜、说话脸都红的小姑娘叫玛丽亚·安杰拉，她最喜欢在休息时和我讨论哲学，”玮，你知道柏拉图所说的‘美‘指的是什么吗？“

阿莱克斯·摩尔根

队中还有许多可爱的姑娘，就不一一列举了。并不是每一个都长相甜美，有些风格粗犷一些，但足球让她们每一个人都找到了奔跑时的快乐，追逐皮球时风在耳边沙沙响起的自由。那些时刻，她们每一个人在我眼中都是美的，极美的。

科洛瓦蒂先生，还有那些担心足球让女人不美的人，你们知道吗？女人的确在意在男人眼中美不美，但是更在意在自己眼中美不美。

文章的结尾，我想引用《罗马体育报》那位女记者的一句话，“科洛瓦蒂先生，好在，足球不仅仅是战术，它还是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