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益唯：武磊，逆淘汰的幸存者

长达十年零三个月，都没有中国球员在五大联赛中进球了！没想到，这段冗长的岁月，原来是为了等候这个小个子的武磊，等候他那充满灵气的致命一击。

用几秒钟的时间解决一个超过十年的中国足球难题，或许没有比这更富有戏剧性的进球了。甚至那些古老的中国成语，也都纷纷戴起面具，忍不住一起参与球迷的狂欢。眉飞色武、耀武扬威、武动乾坤、惟武独尊……都来了。

一夜之间，好多球迷都成了“武吹”，染上了“磊瘾”。在这个被称为娱乐至死，娱乐得人心麻木的时代，“惊喜”已经成了人们的奢侈品。但是一个四两拨千斤的西甲进球，与中国球员长达十年不堪的旅欧史，发生了剧烈的化学反应，竟然成了中国球迷范进中举式的惊喜。

惊喜之余，记者也听到了一声叹息。有位球迷说，不知道中国有多少像武磊这样有天赋的球员被消失了。在狂欢的人群中，这样的声音不太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却像说出皇帝没有穿衣服的那个男孩一样真实。

时间老人或许正是藉着武磊，以如此戏剧性的方式，向我们那个毁人不倦的逆淘汰青训体系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若不是这个青训体系，武磊的进球不会如此戏剧性，我们也不需要一等就是十年。

所谓逆淘汰，并非没有淘汰。其实，竞技足球的淘汰率是非常非常高的，中国足球也一样。记得好多年前，记者与郜林小时候的足球教练聊过，印象中他很自豪地说，能像郜林那样踢出来的小球员，甚至比读博士还难。虽然没有做过严谨的统计，踢球难还是读博士难，但是中国球员的高淘汰率是确定无疑的。

足球的青训就像金字塔的塔基，经过差不多以十年为周期的层层筛选，少数最适合踢球的球员从“塔基”抵达“塔尖”，成为金字塔尖的那部分职业球员。这，就是一个有效汰率系统的逻辑。

但是，中国足球青训体系，却是大概率地将那些极有天赋的球员淘汰掉，这部分球员往往无法抵达“塔尖”。

虽然成为“塔尖”那部分的中国职业球员，相对他们当初一起参加青训的小伙伴们，也都是有一些特长的。但是那些最优秀，更有天赋的球员，却往往过早被淘汰，这就是逆淘汰。

一个文明的昌盛，离不开思想的启蒙。足球的昌盛，也同样离不开足球哲学范畴的思考。比如，现代足球的规则，就是足球领域智慧的结晶。足球天赋指的是什么？这其实就是一个关乎一个国家足球命运的哲学思考。很遗憾，我们青训执牛耳者，长期都是凭着感觉走，对这样重要的问题，缺乏系统性的思考和实践，往往只看到表象，难以深入本质。

长期的恐韩症，导致我们盲目效仿韩国足球风格，个头高，有力量，速度快成了我们选拔球员的主流标准。社会的浮躁也助长了青训的急功近利，为年龄上弄虚作假提供了温床。基层教练过于依靠球员的身体素质，因为这是青少年足球队赢球的捷径。球员的身体素质当然很重要，但是靠身体吃饭的小聪明，却毁掉了球员的未来。这就解释了，为啥我们球员小时候，大把的“明日之星”，一到正当年状态却断崖式下降。而且，更要命的是，一旦这样选材成为主流，即便是欧洲教练到中国来，也可能会被环境同化。

武磊第一年踢乙级联赛的时候，球队的法国主教练也极少用他。他的身高甚至只到别人的腰间，身体也是全队最轻的，“正常人”看来，让武磊上场，简直就是疯了。周围人都向徐根宝施加压力，不要再用这个“小不点”。记者与武磊的接触中，他对徐根宝的感恩之情常常自然流露，他知道没有徐指导当初的坚持，他的人生可能就是两样的了。正是因为徐根宝的坚持，武磊才在逆淘汰中幸存下来。

没有徐根宝，就不会有现在的武磊。但是，在逆淘汰系统中，不能指望一个教练的灵光一现。个体的教练，能力都是有限的，无法凭一己之力逆转整个逆淘汰的系统。上海足球圈子里，徐根宝看走眼青年的维埃拉也是很有名掌故。教练总是会犯错的，在逆淘汰系统中，犯错更是成了大概率事件。

徐根宝之所以坚持用武磊，其实与他当时正好是将“抢逼围”向“接传转”转变的战术追求有关。武磊的个头虽然矮小，但是他启动速度快，人很灵活，这非常符合根宝当时的战术理想。如果是“抢逼围”时代，徐根宝也未必能坚持用武磊了。

无论是“抢逼围”还是“接传转”，都是根宝思考的结果，未必完美，但是徐根宝青训上的收获，特别是武磊的幸存，却验证了，踢足球绝对不是身体好那么简单，头脑好才是关键。

如果我们青训系统掌舵的，都是缺乏思考，凭着感觉走，那些有思考，有灵气，身体未必在同龄人中最出众的好苗子就会继续被无情淘汰。

从小强调身体，拼抢，耍小聪明，会助长人的惰性，越来越不愿意去选拔那些被人质疑，有一定风险的天才球员。比如，以前就有外地球队的教练在全运会上教唆球员，踢不过技术更好的上海队，就踢对方脚。逆淘汰总是能将一些不符合规律，短期却有效的原则发挥到极致，长期以往，劣币驱除良币，那些动作粗野暴力的球员就会通过逆淘汰被选拔出来，在严格的足球规则下，这就成了球队的定时炸弹。

武磊的确是幸运的，但是如果青训系统的逆淘汰现象不被重视，中国足球注定只能一惊一乍地等待奇迹出现，下一个武磊，又要等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