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文女足事件观察：“反歧视”只是一本生意经？

体坛周报全媒体驻意大利特约记者 小五、沈天浩

尤文图斯俱乐部因为一条推特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当地时间周四晚，尤文图斯女足推特账号发出一张照片，照片中球员切奇莉亚·萨尔瓦伊面带微笑用两只手做出了“拉眼角”动作，头上则顶着一个训练用的塑料圆锥——这样的圆锥物体或圆锥帽，在意大利语里有一个专有名词“cinesino”，是中国人（cinese）的变形，可以直译为“小中国人”，这自然与西方刻板印象中戴着斗笠的中国人形象有关。

刻板印象开嘲讽，尤文不是第一个

在欧洲，多数人并不认为“拉眼角”是向亚裔示好的举动，当然也有人认为这只是对“杏仁眼”表达欣赏的一种方式，但如果说拉眼角还有讨论余地的话，那么头上戴着象征“中国人”的斗笠帽，两个典型的刻板印象加起来，让萨尔瓦伊的这张照片没法“翻案”。

当然，用斗笠帽来代表中国人刻板形象的，萨尔瓦伊和尤文绝非孤例：2018年10月，《米兰体育报》为即将打响的德比战预热，在报纸上P出了头戴斗笠、身披马褂的斯帕莱蒂，另一边则是化身史泰龙的加图索，此外还为两边配上了口号，米兰那边是“Come on Milan”，模仿美式英语的腔调，国米这一侧则是“Fozza Inda”——当年苏宁收购国米刚刚告成，张近东高喊“国米加油”，未曾想到自己的这句话，因为口音被意大利球迷嘲笑了好几年。姑且不说俱乐部新东家是否有义务读出完美的意大利语发音，《米体》让这样没品的嘲笑登上版面，属实有些跌份。

在民间，没有了身份包袱的民众，用刻板形象拿亚裔开涮，吃相就更加难看。不妨看看下面这张图：米兰城南的提契诺门区域，是这座城市近些年来发展最繁荣的街区之一，有意大利“街头艺术家”用提契诺门的意大利语名Porta Ticinese打趣，将其中的“cinese”拆解为一个“中国人”的刻板形象，斗笠官帽+眯眯眼+辫子头，带着谄媚的笑容，恨不得把傅满洲的形象写在米兰的路牌上。

但这毕竟是民间脑残奇趣多。在现代足球俱乐部极其成熟的社交媒体运营中，这种令人瞠目、带有如此明显种族歧视意味的内容仍然非常罕见。最终，这条推特只存活了十几分钟，但由于过于“惊世骇俗”，在短时间内就收到了几千条转发评论，其中大多数都是质疑和批评声：“这是严重的种族歧视！”“为什么要发这个出来？”半个小时后，尤文女足账号随即发布道歉声明，声称“（推文）没有任何种族歧视的意图，尤文图斯一直致力于反对种族歧视”。

老妇人及时纠错，仍然难逃双重损失

广大网友们并不买账。道歉推文中使用了“Differences Make The Difference”（差异造就卓越）的话题标签，这是尤文今年2月份刚刚推出的反种族歧视口号。“一边说着反种族歧视，一边进行着种族歧视行为”，“这根本不算道歉，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萨尔瓦伊的个人社交媒体账号也一度被攻陷。于是尤文图斯俱乐部第二天在微博上再次道歉，并同步到了他们在推特上的“大号”上。

“尤文图斯在第一时间便意识到俱乐部犯下了一个难以被原谅的错误，并且这个错误已经严重地伤害到了所有反对种族歧视人们的感情。对于这样一个完全彻底的错误，俱乐部对事件的发生及其产生的严重影响承担全部责任。反对种族歧视、支持多元文化共同发展，是尤文图斯俱乐部一直以来坚持的原则并持续付诸实践。尤文图斯会正视这个错误，俱乐部也将对这个错误做出最深刻的反省与检讨，避免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尤文这次的反应速度不可谓不快，从跨平台和两次道歉上看也不可谓不重视，然而事件并未告一段落。球衣赞助商阿迪达斯第一时间就要求尤文对这种行为进行解释，并在第二天有些“出人意料”地将中国区官方线上线下商店中下架了尤文图斯所有球衣和周边产品。

截止目前，并没有阿迪达斯相关负责人出面公开说明这样做的目的，这种下架措施会持续多久也不得而知。经济损失以外，尤文俱乐部的形象同样受到严重冲击，老对手那不勒斯就开始内涵：他们在推特上发了库利巴利和法维安·鲁伊斯的一张合照，并配上了和尤文女足那条推文一模一样的表情符号。在Instagram上有两百多万粉丝的著名时尚纠察账号Diet Prada，也激烈声讨了尤文女足的这条推特，这一自媒体在2018年杜嘉班纳涉嫌辱华的事件报道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Diet Prada表示，种族主义在体育界一直是个大问题，且相关行为并非总是来自球迷：“英国当局目前正在调查欧洲杯决赛中部分球员（拉什福德、桑乔和萨卡）受到种族攻击的情况，并正在追究相关当事人可能的刑事责任——这样的行动在体育界至关重要。另一边，尤文图斯的球员，甚至是俱乐部官员，不仅在私下做出这样的行为，甚至还将其发到了社媒上，这不禁让我们感到是个巨大的倒退。”

意大利足球，种族主义冷漠的惯犯

显然，尤文正在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当事人萨尔瓦伊则在事件次日关闭了社媒评论，至今也没有从个人层面发声致歉。当然，我们的目的绝非让大家将炮火对准这位27岁的意大利女足国脚，正如一些网友在尤文的道歉推文评论中指出的那样，一支全球顶级的大俱乐部，从做出动作的球员本人，到给她拍照的队友或工作人员，再到将照片在社媒上公布的运营者或俱乐部媒体工作人员，三个环节中，没有任何人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体现了意大利人在种族歧视问题上的淡漠意识。

如今即将离开梅阿查的卢卡库，想必还记得刚刚来到米兰城时，收到的那封来自北看台的“欢迎信”。那些试图让“小魔兽”接受种族歧视攻击的极端球迷，并未受到蓝黑俱乐部的任何惩罚。拉齐奥极端球迷组织“无法限制”，在2018年客战米兰的比赛前，在米兰洛雷托广场公然行法西斯仪式，随后并未被俱乐部制裁。维罗纳是又一个极右球迷大本营，2019-20赛季，维罗纳球迷在一场意甲比赛中对巴洛特利进行种族攻击，甚至得到了主帅尤里奇和俱乐部主席的赛后背书。

尤文此次事件一出，同样有球迷翻起旧账：2019年客战卡利亚里的意甲联赛，莫伊塞·基恩在进球后遭到撒丁岛球迷的种族主义攻击，球队队长之一的博努奇给出的看法是：“双方都有错，各占一半。”在欧洲许多国家都引起了极大争议，在意大利国内却不乏支持博努奇的声音。

这一次，不少意大利人同样表现出与主流截然不同的看法。凡事都喜欢发表看法的国米跟队记者比亚辛如此表态：“对抗种族主义，最坏的方式就是将一张相当正常的照片，定义为一起‘事件’。将这么一件破事上升到种族主义，是对真正遭受种族主义攻击的人的不公正。”而在意大利三大体育报，以及一些综合新闻媒体的网站上，占据主流的评论也都是如下画风：“谁来告诉我，这张照片到底有什么问题？” “不管你说什么，都会被扣上种族主义的帽子，去他X的政治正确。”“外国人叫我们黑手党和面条佬，这是不是种族主义？”

说一套做一套，需要的不只是道歉

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从彩虹旗、同志游行、气候问题到反种族歧视，社会运动借由社交网络，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和频率进行着。足球俱乐部也在越来越多的场合，对社会议题进行表态。每家豪门似乎都成为了反歧视的典范，但从肯尼迪到登贝莱、格列兹曼，再到这一次的尤文女足，歧视事件仍然屡见不鲜。俱乐部对旗下球员的行为是否有所约束？他们在官网和社媒上高喊的宏大口号，真的能让嚣张的登贝莱、淡漠的博努奇和顽固的极端球迷们有所触动么？

“如有冒犯，还请包涵，但本意只是为了幽默，绝无恶意”——意大利人早已名声在外，足球和其它各业屡次踩到种族主义红线，这样的解释屡见不鲜。“这点小事就上纲上线，到底还让不让人开玩笑了？”——“大度”的意大利民众如此反应。相当比例的意大利人，永远不会将这样的事件定义为种族歧视，在他们看来，尤文这样瞄准国际市场的大俱乐部，为了一起“不存在的种族歧视案”道歉，甚至是向海外市场卑躬屈膝的表现。

当反歧视变成了一种商业行为，歧视仍然是一种社会常态。截然相反的两种形态，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在足球世界里实现了共存。意大利的种族歧视问题，绝不仅仅局限于某家俱乐部或某个球员，而是一个广泛的社会现象。在本次事件中，尤文俱乐部的道歉是必然，却绝非反种族歧视的终局。我们真正关心的是：道歉之后，又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