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纪中：杭州亚运首秀后，电竞入奥前景如何？

随着刀塔决赛落幕，为期9天的杭州亚运会电子竞技项目比赛已全部结束。在报名参赛的六个电竞项目比赛中，中国集训队共计收获4金1铜。本次杭州亚运会上，作为首次成为亚运会正式比赛项目的电子竞技得到国内外的高度关注。在报名参加亚运会的45个国家与地区中，有27个选择报名参加电子竞技项目.

毫无疑问，电竞入亚对于整个行业而言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从雅加达时的表演项目到杭州的正式比赛项目，亚运电竞赛事方方面面的规格与规范提升了不止一个台阶。经历之后，我们站在更高的位置上，审视过去，眺望未来。过去数年，电竞通过亚运得到了什么。在洲际运动会的基础上再向前一步，我们距离国际级体育综合运动会，即奥运会还有多少距离。这些都是非趣的思考与总结。

人们常说，所谓成长即是不断发现过去自己有多幼稚的过程。以往我们在探讨电竞入奥的问题上，大多都是站在舆论与利益角度，宛如雾里看花一般地逐步揣摩与窥探真相，但最终的事实却可能和我们臆想的那个结果相去甚远。

2022年5月，在杭州亚运宣布延期之后，我们曾就此采访过亚奥理事会终身名誉副主席、国际排联终身名誉主席、国际电子竞技联合会副主席魏纪中先生，当时我们就新时代下传统体育与电子竞技的未来进行过一番探讨。作为中国体育界的泰斗，魏纪中先生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中国体育与奥林匹克。对于电子竞技，他也将「电竞入奥」视为自己的“人生大事”。亚运开始前夕，国际委会宣布成立电子竞技委员会。这一消息公布当天，魏纪中先生专门给我们发了一条消息，「我想做的最后一件事大功告成了」。

2023年6月，由国际奥委会主办的奥林匹克电竞周在新加坡正式举行。在这次活动之中，赛艇、跆拳道、射箭等多项竞技体育项目以虚拟化的呈现形式亮相于赛场之上。电子竞技委员会成立之后，该组织将正式负责奥林匹克电竞周的组织管理与品牌发展。这也就意味着，这项赛事未来还将继续办下去。

这些年来为了推动电子竞技进入奥林匹克，魏纪中先生在幕后付出了诸多精力与时间。2015年，杭州正式承办亚运之前，魏纪中先生曾带领亚奥理事会考察组访问杭州，彼时魏纪中先生就根据杭州的基建情况肯定了这座城市举办亚运的可行性。8年之后的今天，魏纪中先生以2030年亚运会评估委员会主席的身份再度莅临杭州。此次访问，即是欣赏杭州亚运的举办成果，也是来考察电竞在入亚之后的最新进展。在此期间，非常感谢魏纪中先生能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与我们分享他和电子竞技，以及电子竞技与奥林匹克的故事，以下为他的自述：

是运动，但不是体育

电子竞技是一项运动，但它不是体育，或者说不完全是体育在国内外的字典上搜索“体育”二字的定义，电子竞技没有一条符合。但如果我们检索的关键词是竞技，或者说sports，那么电子竞技还是符合部分定义的。国内在体育与运动上没有将两者的概念进行明确划分，这样就牵扯出电子竞技是不是体育运动的问题。有人带着这个问题来问我，我也就这样接触与认识了电子竞技。现在国际奥委会主张电子竞技主要是一项运动，所以他将其称之为奥林匹克虚拟运动。在将来，国际奥委会认为他们目前组织举办的传统体育运动会上的所有项目都有可能虚拟化。这个进程现在实际上正在进行之中，比如自行车与赛艇，这些项目虚拟化后也已登上正式的体育比赛。因此经过这些年的探索与研究后，我们在电子竞技究竟是体育还是运动这件事上取得了一定成果。电子竞技是一项运动，但它不完全是体育。之所以会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体育的主要组成部分是健身，而强调手眼协调的电子竞技虽然也含有健身的部分，但主要还是健脑。

在本次杭州亚运会上，电子竞技被归类为智力项目，但因为电子竞技中存在部分健身的内容，所以它并不完全是智力项目。因此在交流与探索的过程中，我们目前还处于磨合阶段。当然，在对于电子竞技的定性上，目前各方的思想已趋于统一，这是一种进步。

于是乎我们可以看到，电子竞技在国际上得到了广泛认可，各种大型的综合运动会都已开始将电子竞技列为竞赛项目，比如英联邦运动会、南美运动会以及即将开始的泛美运动会。巴黎奥运会可能正在考虑之中，但在执行过程中存在一个问题，传统体育运动会的组织举办与电子竞技存在许多不同，比如赛事场馆的建设与媒体转播。

电子竞技赛事主要依靠的是网络营销，而传统体育则更加依赖媒体广告。赛事转播上，传统体育主要通过电视等传统媒体，电子竞技则更多通过网络平台播出，这中间存在着诸多不同。所以现在比较常见的作法是，在一项大型综合运动会上将传统体育与电子竞技分成两个业态，各搞各的，但总体都还在一个组委会里。

目前关于如何让电子竞技加入体育运动会这件事，我们大家都还在交流与探索中寻找更优解。包括这次杭州亚运会，我们也是在通过这种尝试来看最后的反馈结果。我们希望发现传统体育和电子竞技在融合过程中会出现哪些问题，我们不会轻易地否定一切，因为我们想要做到的是把电子竞技这样一个庞大的用户群体与传统体育进行融合。

如何入奥

现在电竞入亚之后，许多人开始问电竞能不能进入奥运会。关于这个问题，我认为需要思考的不是能不能进奥运会，而是怎么进入奥运会。

电子竞技和传统体育在赛事组织管理上存在着许多不同之处，贸然让电竞加入只会产生许多矛盾。所以我认为电子竞技如果进入奥运会，其成为体育文化展示这类非竞赛项目的可能性比较大。

电子竞技加入奥林匹克，这需要的是组织与组织之间的交流沟通，单靠某一个人或某一家企业还远远不够，这便是我当初为何极力促成全球电子竞技联合会（以下简称GEF）的原因。没有组织，便进不了奥林匹克大家庭。

这件事还牵扯出电子竞技与传统体育在组织管理上的另一大不同，即知识产权问题。在传统体育领域，每家国际单体运动联合会都拥有各自运动项目的知识产权，但电子竞技并非如此，它的版权归属于游戏厂商。 这一特性使得GEF在某些部分上与国际奥委会极为相似。国际奥委会唯一拥有的知识产权就是奥运会，而对于GEF而言，它所拥有的知识产权就是它举办的比赛。至于比赛中的项目，其产权则还是归游戏厂商。 如果说传统体育的组织架构是直线型垂直，那么电子竞技就是横向领导。因此基于这一特性，我在GEF成立的第一天起就提出，GEF必须是一家具有包容性与协调性的组织。 除此之外，传统体育和电子竞技还有一点很大不同的就是它们的进化历程。 每个传统体育项目的成长，其轨迹大多都是从群众化到职业化再到商业化，电子竞技则完全相反 。电子竞技最初作为一种营销方式，其本身只是一种商业形式，后续随着商业价值的出现才逐渐诞生了电竞职业赛事以及面向大众的电竞普及。这些特点是我们必须了解的，只有知晓这些我们才知道该如何往前推进。

正视一切

对于传统体育与电子竞技，我一直秉承的观点就是「和而不同」。所谓传统体育与电子竞技的融合，即是人们的认知逐渐趋同、相向而行的过程，这个过程中不存在我的概念来取代你，也不存在你的概念来替代我。电子竞技作为一个新生产物，它可以向传统体育去学习借鉴，但这两者本质上是不同的。我看到现在许多城市在相关文件中都有“成为国际电竞城市”的字眼，对于这一点，我认为我们对电子竞技在经济价值上的期待不要太高，因为它虽然可以推动经济发展，但它的作用是有限的。

举个简单的例子，现在的电子竞技俱乐部大多数都是入不敷出。那么假如你做这件事都不赚钱，那你何谈推动经济发展？电子竞技这一产业经济价值的体现，更多的还是在于它的溢出性。它产业本身也许并不挣钱，但通过这一产业，其他产业能够因此获利，那么这对于推动经济发展就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所谓经济增长，就是让企业在市场中赚钱，假如企业全靠政府拨款支持，那这终究是有限的，是不可持续的。这就像亚运会，很多人会问杭州亚运共计投入1000多亿，赛事举办后究竟是赔了还是赚了？对于运动会而言，它很难赚钱。但这笔账本不应该算到赛事开销，而是计入城市基建，因为最终这些设施将归政府所有。赛事本身也许并不赚钱，但许多配套产业如餐饮、交通、酒店等却可靠此赚钱。

对于电子竞技而言，我们也应当更加关注它的溢出效应。但现在的问题是，目前大家更加关注的是电竞产业的负面溢出效应，比如未成年人沉迷电子游戏，从而影响学习。关于这一点我认为，未成年人沉迷虚拟世界，首先他不一定是专注于电子游戏，他也有可能把时间用在其他虚拟产品制造的场景之中，比如短视频。其次未成年人缺乏对学习的兴趣，这中间也许还存在缺乏引导的问题。将这些问题简单地归咎于电子游戏，这显然不合理。对于此事，我有问过一些学习好的学霸，他们通常也玩电子游戏，但他们能控制游玩的频率与时间。所以我认为还是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凡事都有两面性，我们不能轻易忽略电子竞技所带来的正面效应。

据我所知，部分美国高校中已开设一些电竞课程，这些课程主要是通过一些电子竞技游戏来培养学生的编程兴趣，从而引导学生学习编程，创造价值。最后我还想说的就是产业商业化的问题。无论是电子竞技还是传统体育，它们都需要关注产业商业化的发展趋势。打个比方，运动员通常都会通过聘请经纪人的方式来开发自身的商业价值，而由于经纪人的利益来源主要集中于运动员的商业价值，因此运动员商业价值的开发与竞技能力的拓展在一定程度上存在着矛盾，这件事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运动员对竞技体育的看法。对此，萨马兰奇曾和我说，「我们一定要让体育主导经济，而不是让经济来主导体育」，对于产业的商业化发展，我们要有一定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