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勤伯：桑普的悲剧，意大利足球辉煌远去的缩影

体坛周报全媒体记者 王勤伯

5月16日发生了两件可能触动意甲老球迷情感的事情。

一件事是100多名前国际米兰球星齐聚莫拉蒂私人豪宅，为“老爹”庆祝80岁生日。莫拉蒂的儿女们原本告诉他，生日派对将以小规模形式举行，没想到罗纳尔多、维耶里、雷科巴、马特拉齐、萨内蒂、皮尔洛等人准时出现，300多位宾客齐聚一堂。

另一件事则是桑普多利亚确认降级到意丙三天后，100多名愤怒的桑普球迷聚集在俱乐部训练中心外，对球队和管理层进行集体辱骂，并发出威胁，“我们要把你们打成狗屎！”

最后的妥协是，球员们被迫当场脱下球衣，因为“不配穿上它”，球衣随后被交给一小撮极端球迷。这一幕酷似2012年4月热那亚对锡耶纳比赛期间发生的类似事件：当时热那亚也面临降级危险，球员们被逼脱下球衣，热那亚队长马尔科·罗西代表全队将球衣递给极端球迷。

实际上，莫拉蒂和桑普多利亚，这两个引发怀旧的名字，都是意大利足球辉煌远去的缩影。

热那亚养不起2个球队

莫拉蒂代表的是“花钱玩足球”的浪漫富豪。为了让国际米兰重返巅峰，他在21世纪初每年动辄自己掏腰包为俱乐部填平高达6000万至7000万欧元的赤字窟窿。当家族企业出现经营困难时，莫拉蒂无法维持这样的支出，只能选择卖出俱乐部。

贝卢斯科尼的情况也和莫拉蒂相似，只不过贝卢斯科尼在21世纪初一直把足球投入控制在2500万至3000万欧元这个区间。到了本世纪10年代，已经没有可能以这样的赤字规模维持一支意甲豪门球队，即使加利亚尼东拼西凑、到处“零元购”也无济于事，AC米兰同样被迫选择出售。

桑普多利亚的情况还不仅仅是“烧钱无法维持”，而是这种规模的球队未来将很难存活于意甲，甚至意乙都不太好说。桑普多利亚的终局其实在2014年费雷罗成为俱乐部主席的时候就已注定，目前发生的只是一个烂尾的尾声。

热那亚拥有56万人口，而桑普多利亚最早是由两个街区球队合并而成的。桑普多利亚童话般的勃兴，原因和这个港口城市的石油生意有关。原来在俱乐部担任新闻官的保罗·曼托瓦尼做石油生意发了大财，于是收购了球队，引进球星，维亚利与曼奇尼的组合横空出世，桑普多利亚在上世纪80年代拿下3座意大利杯、1座欧洲优胜者杯，在1990-91赛季拿下意甲冠军，并在次年的欧冠决赛惜败给克鲁伊夫的巴萨。

1993年保罗·曼托瓦尼因肺癌去世，桑普多利亚的辉煌从此走向尾声。尽管也有1993-94赛季再获意大利杯，但终究因为实力不济在90年代末降级。

桑普多利亚在意乙的时候，另一位桑普球迷提出了一个振兴方案，他就是里卡多·加罗内。这位企业家的家族石油企业ERG已担任桑普赞助商多年。

里卡多·加罗内认为，热那亚的城市规模，其实不足以支撑两支职业队，尤其是无法支撑两个职业队征战意甲这样的顶级联赛。当时热那亚也在意乙，里卡多·加罗内建议，两个俱乐部合并，这样可以组成一个更大规模、拥有全城支持的球队，未来有望在经营上更容易，在竞技成绩上也取得突破。

那个年代仍然是意甲的兴盛时期，很多老板都在为足球烧钱，热那亚是意大利现存历史最悠久的足球俱乐部，桑普多利亚拥有80年代到90年代初的辉煌，合并像是对双方的羞辱。里卡多·加罗内的提议遭到了多方反对，两个俱乐部根本就没兴趣讨论此事。

实际上，里卡多·加罗内是算准了这笔足球账：一个俱乐部的经营和收益前景，和它所在的城市人口规模、球迷数量直接相关，本来就不是意大利一线大城市，还分成两支球队，尽管“灯塔德比”气氛火爆，但严格地说，那种火爆只属于少部分死忠。里卡多·加罗内的想法后来在别处得到了印证，像佛罗伦萨、博洛尼亚这样的意大利中等城市，没有2个球队分流，维持俱乐部经营的难度要小很多。

最后，出于对桑普多利亚的爱，里卡多·加罗内收购了在意乙每况愈下、可能降入意丙的桑普多利亚。在他的投资下，桑普多利亚重返意甲，最辉煌的是打进意大利杯决赛，在2009-10赛季获得联赛第四和欧冠资格赛门票。

桑普多利亚在获得了联赛第四之后的赛季就降级了。除了经理人马罗塔离开，另一个很直接的原因在于，球队成绩拔高以后，加罗内家族也没有办法持续提供与之相称的投入，阵容根本就经受不起联赛和欧联杯双线作战的考验。尽管桑普多利亚这次在意乙一年就回到了意甲，但加罗内家族已经对投资足球失去兴趣和信心。

意大利的“黑童话”

2013年，里卡多·加罗内因病去世，儿子爱德华多·加罗内接过俱乐部。爱德华多·加罗内面对的是一张无法形容的账目：即使桑普多利亚不是参加欧冠的豪门球队，但从电视转播分成、赞助商、商业开发等方面得到的回报相当有限，球队基本就是靠老板掏钱养活，动辄达到数千万级别的赤字窟窿。

这样的俱乐部根本不可能卖出去。最方便的办法是撒手不管，任由其降级破产。但出于对俱乐部的爱，爱德华多·加罗内想到了一个办法，他愿意以象征性的价格出售俱乐部，同时在过渡时期维持对俱乐部的补贴，确保财政平衡，之后再完全退出。

喜剧演员费雷罗就这样在2014年成为桑普多利亚老板。尽管准确数字没有透露，但意大利媒体普遍报道费雷罗在最开始的两三个夏天总是上门找加罗内家族要钱，每次填平赤字的金额可能高达2000万以上。仁至义尽之后，加罗内家族完全退出，费雷罗的商业计划没有任何成就，桑普多利亚多次陷入严重财务危机，濒临破产。2021年费雷罗涉嫌欺诈行为被逮捕，俱乐部一度被托管。

里卡多·加罗内的预言成真，没有谁还可以养得起这个球队，这个城市养不起，也不可能有任何一种商业计划养得起。

这种情况下，桑普多利亚的自然结局是破产降级，尤其当时俱乐部账面上已经有1.5亿欧元债务，其中4900万欧元是欠税。一个俱乐部需要达到怎样的盈利水平才可能偿还这样的债务？

然而，一个“意大利式童话”又出现了，只不过这是黑童话。

前利兹联队老板拉德里扎尼和Gestio资本创始人曼弗雷迪一起出现，接手俱乐部，并且提交了一份重返意甲、重振俱乐部的商业计划。然后，意大利足协神奇地同意了桑普注册资格，意大利税务部门甚至批准免除俱乐部65%的税务债务，仅要求收回1770万欧元，到2043年分期还清。

意大利记者保罗·奇利亚尼在2023年秋天就对意大利足协发出公开质疑，他认为，“意大利足协在明知该俱乐部财务结构不健康、依赖奇迹式重建的前提下，仍批准其参赛，是‘道德上的耻辱’。”他认为，意大利足协对桑普多利亚的袒护仅仅因为桑普曾是意甲历史上的“大球队”，而小球队切沃和雷吉纳都因更轻的问题被严惩降级到低等级联赛，桑普却享有特殊待遇。

更糟糕的是，在海市蜃楼般的商业计划无法实现的情况下，两位投资者通过股权变更，暴露出他们的真实目标：拉德里扎尼在收购完成后很快消失了，曼弗雷迪掌控了俱乐部。2024年11月，曼弗雷迪控股的Gestio Capital Structuring & Investment Solution SA公司将其58%的股份转让给了Kickoff Ventures SA公司。

Kickoff Ventures SA是一家注册于卢森堡的公司，背后是三位新加坡投资者，这三人通过新加坡的家族办公室Octava Pte Ltd进行投资。他们的名字曾出现在“巴拿马文件”中，与总部位于马恩岛的博彩公司Fun88存在关联。Fun88在亚洲市场活跃，主要业务涉及在线博彩。

所以，最终买下桑普、在一个赛季任命又解雇了多个前球星主帅的，其实是最可能杀死足球的一类人，而意大利足协在整个过程中又缺席了。保罗·奇利亚尼认为，桑普降入意丙以后，意大利足协主席格拉维纳打感情牌，表达伤感，真是虚伪。

桑普多利亚死忠球迷在弧形看台用旗帜海洋表达对球队的支持，哪怕降级也不改变。另一边，桑普多利亚降级以后，热那亚球迷为同城死敌举行了羞辱性的“葬礼”。

值得一提的是，热那亚本赛季也差点和桑普同命运。他们原来的投资者777基金在去年秋天就破产了，本赛季阵容削弱还遭遇伤病潮的热那亚开局举步维艰。幸运的是，俱乐部换帅维埃拉取得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同时罗马尼亚家具商人、布加勒斯特快速老板舒库接手球队，带来了超过4000万欧元现金，俱乐部财政处境得到改善。

但未来舒库能否维持投入同样是疑问。实际上，在意大利玩具大亨普雷齐奥西投资热那亚的18年里，最后几年热那亚已经成为意甲俱乐部的一个奇葩：如果说其他俱乐部工资占收入比重超过80%已经是严重红线，热那亚则是工资占收入比重超过100%，也就是说，基本运营都必须老板掏钱补贴。这也说明了俱乐部在收入方面的惨淡。

时至今日，里卡多·加罗内当年的想法仍然是正确的，但可能很难成为现实。